靈堂被宮人們收拾乾淨,棺槨也重新蓋上了。
賀蘭寂上了藥,衛淮沐浴更衣、換上喪服,兩人重新坐在了靈柩前,由衛淮往喪盆里填經文和紙錢。
衛淮神色憔悴,為了趕路,他很多天沒睡過覺了,困極了也只是在白虎背上趴一會,但現在叫他躺下來休息,他也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睛,那個白瓷壇就會在他的眼前晃動,不斷地折磨著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一片誦經聲中,衛淮揉了揉眉心,啞聲問賀蘭寂:「這場地火來得太突然了,你不覺得很蹊蹺嗎?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仔仔細細地跟我講一遍,任何能想到的細節都別落下,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事情。」
「那天……」
賀蘭寂緩緩開口,身體輕輕地顫抖起來。對於他來說,回憶那天的情形實在太痛苦了,更何況衛淮還強逼著他回憶所有的細節,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殘忍至極的事。
「在我看來,那只是個很平常的清晨,明日我和圓圓就要回宮了。」
「天氣不是很好,下著細雨,氣溫很涼。圓圓還在睡覺,我起床穿衣,或許是穿衣的動作大了些,不慎驚醒了圓圓,圓圓便向我撒嬌,要我抱抱他……」
衛淮聽著,心中同樣痛楚難當,他也知道綺雪喜歡睡懶覺,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他晨起練武,而綺雪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他幾乎不會打攪綺雪,看到那麼漂亮可愛的睡顏,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捨不得吵醒他。
賀蘭寂繼續陳述:「我去書房和朝臣們商量政事,突然,整座宮殿地動山搖起來,書架倒塌了,堵住了出路,我擔心圓圓出事,便心急如焚地搬動書架……」
「後來,行宮燃起了地火,明明下著雨,雨水卻無法澆滅地火的火焰……」
「……」
賀蘭寂講得很慢,講到後來他闖入著火的寢宮尋找綺雪,已是冷汗淋漓。
他幾乎每說一段話,都要停下來大口地喘息一會,仿佛那股濃重的黑煙依然飄蕩在空氣中,扼住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
當他講到綺雪因為吸了太多地氣而流出血淚、雙眼不能視物的時候,衛淮將自己的指骨捏得「咯咯」作響,對綺雪的心疼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
此時此刻,衛淮多麼希望他能代替綺雪承受這份痛苦,倘若說他方才怨恨死去的人為什麼不是賀蘭寂,那他現在怨恨的就是他自己了。
為什麼受苦的不是他?為什麼死在火中的不是他?阿雪那麼嬌氣,那麼怕疼,為什麼偏偏就是由阿雪來承受這份苦痛,難道他不能為阿雪承擔嗎?
假如這世上有什麼一命換一命的法術,衛淮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命來換回綺雪。
死的人如果是他就好了,他區區賤命,死不足惜,可這世上愛著阿雪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上天就這麼殘忍,一定要將最珍貴的阿雪從他們的身邊奪走?
「哈哈……哈哈哈……」
衛淮忽然笑了起來,在悲涼的笑聲中,他的眼中湧出了熱淚。
他笑的是他自己,因為他覺得他這輩子過得都是那麼地可笑。
第一件可笑的事情是,在八歲那年,他曾經死過一回。
從前的他出身名門、地位高貴,享盡家中寵愛,又與九皇子賀蘭寂是少時好友,因此被寵得性情頑劣、無法無天,是堪稱混世魔王般的孩子。
有一次,他因為不肯好好念書,被父親責罰,為了逃避管教,他偷偷地騎馬出府,卻被家僕們發現了,他們越是著急地在後面追他,他就揮鞭越狠,一直跑到了荒郊野嶺。
說來也巧,當時正好有一批豢養的妖魔出逃在外,其中一部分就正好潛伏在這片荒山中,它們中的一頭突然從樹林中竄了出來,驚了他的馬,他不慎摔落懸崖的潭水中,又被水中的妖魔一口吞入腹中,就這樣被妖魔帶入了潭底。
而這片水下,還藏著更可怕的東西。
吞吃他的食人妖魔又被那東西吞了,他和食人妖魔一起被嚼得血肉狼藉,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腿骨碎了、腸子撕裂了,只有他的頭顱還是完好的。
偏偏就是因為還有一顆完整的腦袋,他雖然死了,但是沒徹底死,就這麼奇異地在這東西的肚腹中活著,直到他的頭顱可以自己動了,他忽然驚恐地意識到,他大概已經不是人了。
他慢慢地把那東西吃掉了。
一口一口,從它的肚子開始吃,將它吃沒了。
而他也徹底變了樣子,他重新長出了身體,卻也長出了它的綠眼睛和醜陋的鱗片,他可以在水下呼吸了,破開它肚子的那日,他從潭底遊了上去。
距離他摔下懸崖已經過去了很多時日,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死了,唯獨他的娘親沒有,她率領了一群家僕,夜以繼日地在潭邊尋找他、呼喚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