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啊……」
忽然間虞鳶又似想起什麼,轉身去擒先前遞火油瓶子的女人,「黃雅嫻!定是你!定是你殺了阿努!」看兩人即將扭打作一團,沈清沉趕忙上前將兩人分開,「休要在這胡鬧,是誰殺的本宮一查便知。」
虞鳶隨被她攔住,嘴上卻不停訴說著兩人從前的種種舊仇,其中最重的冤孽莫過於她在老班主榻前求了又求,才得來這少班主之位。雖說她作為老班主獨女,這戲班子本來也該她繼承。可她跟隨戲班子多年,除了與戲子鬧事,便是甚麼都沒學會。底下的戲子自也不服她,與她不對付,誰知她竟等老班主逝世,便將那些與她有過節的戲子剔除。
陳努是那個鬧得最凶的,如他的表演一般,他的脾氣也十分火爆,一點就燃。可奈何這戲班子,偏偏以他作活招牌,少了他,這戲班子也便開不成了。他雖沒被黃雅嫻踢出戲班,卻仍然與她不對付,不時罵她是個「黃馬褂」云云。
「孽障玩意兒,我又何故非得殺了他?」那女人垂著一頭雙髻,樣子十分乖巧,嘴卻似抹了醉仙桃,上下一抿便能仙遊去,「豈有砍搖錢樹的理?」
這話雖粗,卻也是事實。她作為一個商人,這陳努一日掙來的銀子便能頂她戲班子月半開銷,再不對付也該供著這棵搖錢樹,豈有動怒一氣之下砍了的道理?
「嘁,傷人不利己的事您做的還少嗎?」虞鳶不屑地朝她譏諷。她倒也識趣,瞥見沈清沉思忖的嚴肅神情,便沒再添油加醋地與她對罵。
這第一單買賣來了,雖營業執照沒到,沈清沉也尋思可以她長公主的身份徹查此案,便開口道:「可否帶本宮去戲班子,探個明白?」
那黃雅嫻上下打量沈清沉,又咬動牙關,「你誰?」她是市井小民,從未見過長公主是何長相,只覺她穿著華貴,腰上卻沒掛一二令牌,她只當她是個京城權貴罷。
「此乃當今硯國長公主,當真失禮。」
聽那虞鳶引見,她仍癟著一張嘴,不屑地抖著腿再次打量。
誰知沈清沉竟上手將她嘴揪起,將嘴咧成直線,眼睛卻睜得離奇地大,「本宮不喜歡這個表情。」話中似有千根針刺,嚇得身旁的許段笙一驚,所幸他癟嘴時沒被她揪嘴巴子,內心暗暗嘆這妻君待自己不薄。
揪黃雅嫻嘴巴的手用著死勁,沈清沉鼻側也不時露出因使勁而顯現的皺紋,直到她嘴支吾半晌,沈清沉解了氣,她才肯放下手。只見那人唇邊一圈紅印,人中也像被沈清沉拉長似的,增長了幾分,「記著了,下次本宮見了可就不是動手了。」
當真是瘋婆子。
「是,是。」遲來的膽怯當真招笑,她弓著身朝沈清沉頻頻點頭,「賤民該死,冒犯公主。」
「且慢,」看她領著眾人去那戲班子,沈清沉將懷中帕子取出,撿起死者生前用過的火油瓶子遞給前來偵查的衙差,「且去查著,這瓶子內或許有犯案證據。」
這瓶子是死者生前碰觸的最後一樣物品,雖無證據表明他的死跟這瓶子有關,可探案總歸是需要嚴謹的。她生怕這衙差遺留這線索,只得她親身俯身去拾這瓶子,將它遞給衙差,好生囑咐尋人去查這瓶身可有端倪。
那廝倒也靈性,掀開帘子,先是一聲吆喝:「都將手頭活放放,來向公主請安!」
一眾戲子就在這郊外紮營,將謀生的家當分別放在幾輛馬車上。牽著馬在河邊吃草的小生聽她吆喝,卻是頭也不抬;正提著裙擺研究新舞步的歌姬只瞥她一眼,不情不願地朝一旁樂師揮帕子,邁著細步走來,腰間的閃片在燭光照耀下搖曳,襯得她的腰姿極為曼妙;正在臉上畫油彩的花旦皺著畫得細長的眉,不屑地朝她嗤聲,將畫筆重重拍在案上,那筆端的細鬃毛被震得碎落在胭脂上。
沈清沉一入營地,便覺著這氣氛十分壓抑,勢利眼的領班與這些有脾性的戲子,她竟無法想像會發生如何大的衝突,「你們戲班,一向如此嗎?」
未等黃雅嫻應答,虞鳶便應道:「正是,若非她當上班主,換了個些班底,氣氛還能再不和一些。」她的話語無不顯露著對班主的不滿,與這些戲子沆瀣一氣。沈清沉理解她與這些戲子交情不淺,然而自帶立場的證供對案子的幫助並不大。
她若完全只以虞鳶的一面之詞,便給黃雅嫻定了罪,那才當真是有失了偏頗。說到底,沈清沉不相信她能當著自己的面殺害了陳努,更不信一個沒有作案動機的人能讓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斃了命。
歌姬扭捏著身子,朝沈清沉一蹲身子,「石月仙向公主請安。」不同於她對黃雅嫻的態度,她對待沈清沉十分恭敬,謙遜地垂著眸,沈清沉未應答前她未敢抬頭直視。只聽沈清沉一聲應答,她便蓄著淚眼,嘴角勾勒出彎月弧度,顴骨上打的胭脂帶著珠光細閃,襯得她眼神嬌媚,「從前只聽說過公主大名,未曾一面,如今一面,當真是絕色。」
要不說活該她掙錢呢。
一顰一蹙,舉手投足,都撩動她心弦,每個動作都似是曾經精心設計一番,尤其是她眼下畫的一抹赤紅,顯得我見猶憐。再佐以她那非比尋常的鬢邊痣,憑添幾分風味。她試探著沈清沉,又見她半日未動彈,一語未發,由著她胡鬧,便也壯著膽子上前,用薰香帕子輕拂她頰,「陛下此行何事?可否與月仙說道?」
說,她都說,被這樣的美人兒纏著,沈清沉真恨不得將心窩子都掏幹了與她說道一宿。
可她不能,她此行是來探案,為那慘死的陳努討公道,大抵還是需正經些。
她能忍住,但許段笙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