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聽到她說「燈籠有何打緊」,汗毛瞬間立起, 伸手便要捂她的嘴,卻又被李崎攔住。他咬牙切齒道:「姑娘是外來人, 自然不知!這燈籠豈是你能議論的?」
聽他話語玄之又玄, 沈清沉亦是有些不耐煩, 可各地習俗不同, 她到底不能因為陳孝霖受傷便去貶低旁人的風俗。她點點頭, 語氣又變得謙遜:「抱歉, 是民婦冒犯。勞煩掌柜告知, 這燈籠為何能與人命相連?」
那掌柜見她態度緩和, 便斜眼打量她。她通體素色長衫, 算不上是穿著華貴,可那長衫的質地看著便不是尋常貨色。他雖不認識甚麼羅綺莊,可大抵也猜得出她的身份並不簡單——
至少是能下金蛋的母雞。
他咧著嘴,手掌反覆摩挲,挑著眉對沈清沉道:「這燈籠的事兒,姑娘要是想知道,也成!」他用拇指和食指捻著摩擦出聲響,沈清沉便也看出他那副不值錢的模樣是想敲詐她要些銀兩。要換做從前,她高低要將他踹倒,拿著腰間的宮牌拍他腦門,叫他好好分清到底誰才是主子。可今時不同往日,她是公主不錯,可她卻是落難公主!哪有落難公主還能猖狂至此的道理。她抿著下唇,手握緊了拳頭,用力得手不自主地震顫。
可沒等她開口,身旁的陳孝霖便衝上前去怒罵:「你可知這位是誰!這位可是……」話還沒說完,便被沈清沉一把拽到身後,悠悠的聲音險些未能轉過來。陳孝霖一向把沈清沉當做自己嚮往的榜樣,自然捨不得看她受人欺辱。
當然,李崎也是。
沈清沉剛攔下陳孝霖,李崎便衝上前去,將藏在袖口處的銀兩重重地放在掌柜的面前,冷眼看他:「說,還是不說?」一向懂得看人眼色的李崎,自然明白那掌柜財奴性子,她恨不得用銀子當場把他砸暈。可她發覺衣袖被人從後拽了拽,她向後銳利地一瞥。怒氣上頭的她本想發作,可拽她袖子的人偏偏不是旁人,而是沈清沉。
要換做從前,慷慨解囊買情報這事沈清沉是再樂意不過了。花錢買斷了麻煩,也省得欠人情債。可她帶來的珠寶並不算多,路途仍舊遙遠,不能再向從前那般揮霍。應省則省,這話她是要刻煙吸肺的。
看著眾人圍作一團,那掌柜的心裡自也打著鼓。他既怕她當真有錢,有錢到能買下他的命,又怕她沒錢,費了他一番口舌。「莫要叨叨咯!」那掌柜只要了客房的份錢,將那賣情報的心思吞到肚子裡。
沈清沉本又覺得懊惱,這事兒她當真想要了解,可又實在覺得將銀兩給了這視財如命的掌柜,只會助長了他的威風。如今對著她作威作福,她大人有大量大可隱下不談。倘若他日來客棧的人兒,都要受他這番審視,而後或多或少地被敲詐些銀兩,她才當真是心裡過意不去。
對門賣布匹的婦人,見眾人站在這客棧的門口喋喋不休,她便知道那掌柜又是動了壞心思,想要討些額外的銀兩了。她最討厭這樣見風使舵的人兒,自邁著步子走上前來,「莫要給他那銀子,有那銀子倒不如留著買三兩包子暖肚。」
沈清沉看她一副熱心腸,心裡暗自竊喜,原來葛朗台也能遇到心軟的神。
那掌柜惡狠狠地盯著她,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斷他財路了。這惡婆娘,每次他刁難些外來客,她總要上前踏著那蓮步,將他的客人攬了去。裝甚麼俠客心腸!
眾人隨著她走入她對門的那布莊,聽她嘴裡喋喋:「這燈籠啊,在咱們晉縣是必須得掛的!就像咱們家的布匹,走過路過可千萬是要留些心神的!」
沈清沉嗔笑,原是各為自家財。可到底是免費聽,她倒也樂意聽她絮絮叨叨地推銷著自家的布匹。權當捧個人場了。
那婦人接著絮叨:「燈籠在晉縣寓意著吉祥,就像咱家的布匹,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哪怕是個落魄乞丐,進來試這一身衣裳指不定能成個公子哥兒讓妻君討了去,從此便是平步青雲!這做燈籠的鋪子,本不止唐家燈,可陸陸續續地各家燈都出事遭查封,哪像咱家布莊,世代賣布維生屹立不倒!從前也有外來的旅人來這晉縣定居,可她到底不信邪,死活不肯聽旁的買個一二燈籠懸掛。這不,沒過些時日,便被人發現橫屍在荒郊!就連腦袋都找不著咯!」
婦人嘴裡振振有詞,看來她這番話也是不知入了多少人的耳。倒說她有經商的好腦袋,過客無論買不買,只要杵在這,多少能當個活招牌。個別心善的主兒,例如沈清沉,說不定會一時興起便為她買下三兩布匹。積少成多,有這三寸不爛之舌,婦人想必也吃穿不愁。
「這事兒,是真實發生的?」沈清沉覺著那故事蹊蹺,倘若人人都為謀自家財,那這也極有可能是那個所謂的「唐家燈」搗鼓出來的唬人傳說。
「難不成老身還能夠騙姑娘?」聽她口中質疑,婦人別過腦袋斜眼打趣,倒不像是會說謊的主兒。
可這事兒說來實在蹊蹺,難道晉縣燈籠的習俗由來這麼多年了,只有這麼一個人兒不信邪,非不買燈籠?再說為何偏偏就這一人出事。
子不語怪力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