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蘊宜後退一步,以男子之禮向林慧娘躬身拱手,「七郎心繫京口百姓,是以才會至此受病。若因病亡故,行善舉而不得好報,只怕日後世家官員中,如七郎之人會愈少,而如魏氏、朱化之輩則愈多。」
四下一時寂寂。
林慧娘怔然片刻,竟是一笑,「你這女郎,倒生了一好張伶牙俐嘴。」
沉吟著,她緩緩道:「想要我給他看病,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白看——我要你在這兒幫我做七天工。」
「不可!」蘇蘊宜尚在猶疑,裴七郎便出聲道:「林大夫見諒,若是診金,多少在下都出得起,只是蘊宜她素來嬌生慣養,此番遠行已飽受顛簸,我不能再叫她為我吃這樣的苦。」
褚璲也幫著勸道:「是啊慧娘,你看蘇女郎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裡能幫你做工?」
「這林大夫也太強人所難了,蘇女郎走幾步路都費勁,要她待在這種地方,萬一又病倒一個可如何是好?」
「這你就過慮了,郎君都發話了,如她這樣的貴女,必不可能忍受此苦的。」
……
侍衛們的竊竊私語傳入蘇蘊宜耳中,沒來由的,她心裡頭驀然生起一把火,難言的躁鬱在肺腑間來回涌動。
「我們回去吧。」裴七郎過來牽她的手,卻被輕輕甩開。
蘇蘊宜抬頭,看著林慧娘略帶挑釁和期待地朝自己笑著,「如何?」
「我答應你。」
「蘊宜!」一隻手重重按上自己肩頭,蘇蘊宜竟從裴七郎的話語中聽出了難得的急切,「我身體並沒有大礙,休養數日自然能恢復,你無需為了我……」
蘇蘊宜卻搖了搖頭,「我答應林大夫,並非是為了你。」
裴七郎眉頭微蹙,「那你是為何?」
……為何?為何?
蘇蘊宜自己都說不清楚。
她緩緩轉身,看到那些人意外驚詫的神情,心情莫名一松——「因為我樂意!」
她執意如此,裴七郎也無可奈何。倒是林慧娘看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當即招呼著裴七郎過去把脈。
「去啊,我都答應做工了,你不看病不是浪費了?」蘇蘊宜推著裴七郎的後背往林慧娘那兒走。
林慧娘並不直接把脈,而是仔細端詳了一陣裴七郎的面色,「裴君除此番染病之外,可是先天有疾?」
「……是,我自幼體弱,請過許多郎中,都說是母胎中帶的病症,只能小心將養著。」
「怪不得看起來總是柔柔弱弱的。」聽見蘇蘊宜的小聲嘀咕,裴七郎頗有些無奈地扭頭朝她一笑。
饒有興致地看了會兒這兩人,林慧娘以三指捏住裴七郎的手腕,片刻之後,她緩緩說:「脈浮而緊,心血虛弱,除卻風寒入侵外,裴君可曾服食過助情藥物?」
蘇蘊宜立即心虛地轉過頭,裴七郎則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朱化趁我不備,曾暗中下藥。」
「想來那朱化打的正是讓你陽虛氣衰,病症加重的主意,若是拖延不愈,縱使於性命無礙,到底虧損元氣。」林慧娘鬆開他的手,「所幸你遇到了我。」
「林大夫,這病該怎麼治?」蘇蘊宜忙問。
「倒也不難,你在這兒留宿幾日,我為你施以針灸,再輔以溫補藥物緩緩補足也就是了。」
「多謝林大夫。」裴七郎道:「蘊宜既然要在這兒待七天,我自然是要留下來陪她的。」
不待蘇蘊宜心頭一暖,便聽林慧娘幽幽道:「你的蘊宜如今是我學徒,可沒有功夫在這兒陪護病號。」說罷,只見她撿起一隻背簍丟給自己,「背好了,我們現在去山上給你家七郎採藥。」
輕飄飄的兩句話卻成功臊到了兩個人,蘇蘊宜簡直不敢看裴七郎的眼睛,低著頭匆匆追上了林慧娘的腳步。
兩人徑直朝一旁的山上走去,林慧娘一路健步如飛,倒苦了蘇蘊宜,她昨夜才受一番折騰,今早又跋涉泥濘,現下又要爬山,恢復不久的腿腳又開始隱隱作痛。想著明日腳底大約又要長滿水泡,蘇蘊宜心中暗嘆,可她硬是咬緊了牙關,邁開步子跟在林慧娘身後,一步也不肯落下。
林慧娘看似專注走山路,其實一直在悄悄觀察著身後人,見蘇蘊宜雖喘息不已、汗水直流,可始終不曾停下腳步,暗暗點頭之餘,反倒加快了腳步。
所幸江左地勢平坦,沒有高山,兩人所爬的這座山莫約也就二百餘丈高,可饒是如此,登頂之時,蘇蘊宜也已經眼冒金星、腿腳酸軟了。
林慧娘笑道:「你這樣柔弱的女郎,怎會答應我留下來。」
雙手撐著膝蓋,蘇蘊宜喘息了半晌才略微平復,「或許是因為,我不想繼續再做旁人眼裡柔弱的女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