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桐小心翼翼地問:「女郎,你去麼?」
「自然要去,為什麼不去?」蘇蘊宜緩緩將信箋折起,丟回匣子中,「在吳郡城中挑挑揀揀這麼久,不也就碰到這麼一個各方面都尚可入眼的?我自當給他顆甜棗,也是繼續考察考察。」
「可是……裴七郎那頭……」
蘇蘊宜手上動作一頓,腦中閃過裴七那雙含笑的、深邃而帶著審視的眼睛,他的低語在耳邊響起:「不是叫你待在家中乖乖等我?」
「你便是化成了灰,化成了骨,我也能一眼認出。」
莫名打了個寒顫,蘇蘊宜故作鎮定道:「怕他作什麼?如今淮江王蒙難,他多半正忙著落井下石、爭權奪利呢,哪兒功夫管我的事?」
「再說,就算被他知道了又怎樣?」貝齒輕咬下唇,蘇蘊宜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委屈,「他難道,還能娶我不成……」
「女郎……」倚桐抬眼望去,卻見蘇蘊宜面色已然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落只是錯覺而已。
「備好釵環衣裙。」蘇蘊宜起身道:「明日我要漂漂亮亮地出門。」
頭戴金步搖,耳著明月璫,緋色輕綃自臂彎垂落,團扇在手中輕搖,美人如月娥般自輜車飄然而下,明月湖畔游者眾多,此刻卻俱都屏氣凝神,只望向一人。
「虞郎。」蘇蘊宜團扇半遮朱唇,嫣然一笑。
虞越只覺得一時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竟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怔在原地呆愣半晌,才忙不迭地向蘇蘊宜跑去,「蘇……蘇女郎!你真的來了!」
看他臉漲紅得跟柿子似的,蘇蘊宜暗自覺得好笑,眼中水色卻愈發盈盈,「虞郎相邀,自當赴約。」她看向他身後,「只是說好了游湖……船呢?」
「啊……在這兒在這兒!」虞越忙前忙後引了蘇蘊宜上船。
明月湖畔貴胄眾多,湖面上漂泊著的不乏精緻畫舫、奢豪遊船,臨平虞氏不過寒門,虞越所備遊船雖不甚華麗,卻也布置精巧,裡頭煮了熱茶,備了瓜果,可見是用了心的。
待蘇蘊宜帶著倚桐在船上坐穩,船夫一頂船槳,遊船悠悠蕩開,向藕花深處駛去。
船身撥開接天蓮葉,荷葉的清香撲面縈繞,虞越坐在對面嘴唇開開闔闔在說些什麼,蘇蘊宜卻忽而想到她和裴七郎自京口回程的某一晌午,也是如今日般燥熱異常,她才和他胡鬧了一場,渾身上下又是酸軟又是粘膩,聽著外頭有人稟報說路過一大片荷塘也懶得動彈,裴七郎便去給她摘了一大捧荷花蓮蓬,親手剝了蓮子,又貼在旁邊為她打扇。
彼時光景,猶勝此時。
「……蘇女郎?蘇女郎?」
蘇蘊宜恍然回神,對上虞越關切的眼神,訕笑了笑,「一時貪看荷花,竟走了神。」
「蘇女郎無事便好,我只怕你受熱,身體不適……」
兩人喁喁細語間,遊船擦著一艘極精巧的畫舫而過。畫舫上的二人相對而坐,彼此卻是默然尷尬。
被蘇俊推出來相親的蘇長女面色不虞,心中正暗罵怎麼遇到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撇頭就看見蘇蘊宜乘著遊船自旁而過,對面還坐了個清秀文弱的陌生郎君。
第42章
蘇長女猛然一怔,也不顧對面坐著的人,就轉過身扒在船身欄杆上朝那小遊船望去——只見那陌生郎君笑語宴宴,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蘇蘊宜,她的目光稍在某一物件上停留,無需自己動手,那郎君便立即為她奉上。
虞越折下一支蓮蓬,仔仔細細地剝開外殼,露出白胖的蓮子,又一一去除了蓮心,攢了一捧送到蘇蘊宜面前,「蘇女郎,請用。」
蘇蘊宜停頓了片刻,才緩緩拈起一顆送到嘴裡,沖虞越粲然一笑,「很好吃。」
虞越的手掌不自主地在膝頭衣料上摩擦著,半晌才緊張地憋出一句:「蘇女郎若是喜歡,我……我日後常常剝給你吃,可好?」
說完,他幾乎快要把頭埋進胸口,不敢去看蘇蘊宜的神情,直到半晌之後,對面傳來輕輕的笑聲,他才怔怔抬頭。
蘇蘊宜笑道:「虞郎若不棄,以後喚我蘊宜便好。」
……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