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蘇蘊宜連夜整肅宮闈,將紫苑的罪行與下場曉諭六宮,並厚葬了那兩名無辜宮婢後,建康宮風氣為之一清。
接風宴得以順利舉行。
宮宴遍請朝中文武重臣,其中自然以魏桓為最。
他今日倒並未著甲,而是穿一襲暗銀雲氣紋玄色大氅,遠遠一望,竟與裴玄素日所穿常服近似。
目光從魏桓身上那件大氅上輕輕掠過,裴玄面色如常,平靜微笑道:「太傅在北境征戰,連復兩城,勞苦功考,朕親自敬太傅一盞酒。」
眼見陛下舉起酒盞,侍立在旁的宮婢忙也為魏桓倒酒,而魏桓渾不在意裴玄說了什麼似的,隨手拿起酒盞,搶在陛下之前,仰頭一飲而盡。
這是自然極為失禮的舉動,而列席百官竟都默然無言,甚至裴玄自己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只是轉頭看向魏皇后,「皇后,太傅是你兄長,你也敬他一盞酒罷。」
「……皇后?」
魏皇后此時才猝然回神一般,轉頭掃了眼裴玄烏沉沉的眼眸,起身舉盞,向魏桓笑道:「兄長征戰辛苦,小妹在此,敬兄長一杯。」
她起身動作間,一股馥郁濃香飄拂而來,熏得裴玄暗自反胃,悄悄挪開了一些,腹誹皇后今日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
蘇蘊宜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她此刻坐在側席,正好能瞥見皇后的半張臉。
皇后眉眼鋒利,略帶男相,本是個頗為英氣的美人兒。可今日她身著胭脂色越羅襦衫、緗色綾紗八破裙,靈蛇髻上綴了米珠大小的瑟瑟石,左鬢斜插一支杏花簪,花蕊處懸著的南珠隨頸項的轉動。
濃郁的薰香氣息自她身上彌散,抬起頭來,眉似遠山,眼若春水,蘇蘊宜竟恍惚看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連魏桓都怔了一怔,隨即仰頭飲盡盞中酒,並不多話。
而他一瞬間的失神沒有逃脫魏皇后的目光,她臉上笑意愈深,又多勸了幾杯酒,魏桓也全都照單收下了。
「皇后與太傅兄妹長久不見,便在此敘舊吧,朕先行更衣了。」
裴玄藉故退場,魏皇后自然是不在意的,其餘高官沒了束縛,也都彼此說笑談天起來,更是有不少人排著隊向魏桓敬酒,宴席間觥籌交錯,喧鬧不已。
卻有兩人立於喧鬧之外,冷眼瞧著眾人百態。
裴玄問:「那潘靈兒今日也混入了宴席之中?」
「是,且她正是魏桓身側的侍酒宮婢。」
裴玄眯起眼睛細細回想,只能想起那宮婢垂頭跪侍的一個模糊輪廓。他搖了搖頭,「沒看清楚。」
「宴席上宮婢那樣多,七郎自不會留意。我卻看得仔細,雖說她今日妝容清淡,與那日有所不同,但確是潘靈兒無疑。」蘇蘊宜淡淡道:「只是不知,她和皇后今日又要耍什麼陰謀詭計。」
轉回三日前,蓮華匆匆前來稟報潘靈兒之事時,蘇蘊宜心頭一跳,原本當即就要帶足人手去徽音殿抓人。
「徽音殿的焚香宮婢如今是咱們的人,據她所說,那潘靈兒是七日前偷偷來了宮中,又求了皇后收留,是以如今就住在徽音殿偏殿。」蓮華一邊跟著蘇蘊宜急匆匆地走,一邊詳細稟報。
藉此前整肅宮闈之事,蘇蘊宜趁著機會,在宮中各處都布下了自己的眼線。手下心腹中,蓮華最擅長此道,她就將事體全權交託給了蓮華,而蓮華果然不負重託,這麼快就傳來的要緊訊息。
「七日前?」蘇蘊宜眉頭一挑,「也就是說,算計陛下不成的當日,她就跑去找了皇后庇佑?」
她不由暗自沉吟,「看來,此事與皇后脫不了干係,只怕昭華也只是被她們當成了幌子……」
「可不是麼,那兩人蛇鼠一窩,如今潘靈兒日日侍奉在皇后左右,關係十分親密呢。」
蘇蘊宜的腳步驟然停頓。
蓮華忙問:「貴嬪,咱們不去徽音殿抓人了麼?」
輕輕搖了搖頭,蘇蘊宜道:「潘靈兒給陛下下藥一事,此刻已然沒有實證,咱們若強行拿人,皇后定然不肯,如今魏桓回京,不是該和她硬頂的時候。」
「那……咱們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麼?」
蘇蘊宜若有所思地道:「皇后行事無情,手段毒辣,潘靈兒沒辦成事,卻還能留在她身邊,必不是個簡單人物。」
「著人細細留意潘靈兒的一舉一動,若有情況,立即來報我。」
……
而此刻,兩人立於樹後,漠然瞧著席間喧囂,話音才落,身旁一陣枝葉搖動。
蓮華鑽了出來,壓低聲音急道:「貴嬪,陛下,魏桓吃醉了酒,潘靈兒奉皇后之命,攙扶著他去偏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