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日,祁雲渺腦海里全是想著從前阿爹的事情。
她想著他從山間帶回來的那個男人。
那個人渾身是血,穿著殘破不堪,但仍舊可以看出精緻的華袍。
在阿爹帶著人回來的那一日,阿娘便同阿爹說過,瞧這人的衣著,只怕不是簡單的人物,傷成這樣,要麼是遭仇家殺害,要麼是遭賊人搶掠。
阿爹說他知道,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管他是因何而傷成這樣,他既遇到了,便總是要救的。
後來,後來阿爹便沒了。
阿爹沒了之後,祁雲渺也問過阿娘,為何阿爹的屍首會被丟在衙門的門前,阿爹被這般殘忍殺害,那那個盲人呢?他要送去京城的那個盲人呢?他去哪裡了。
阿娘搖搖頭,卻只說人找不到。
她把那人的樣貌特徵全都告訴了衙門,甚至畫下了他的畫像,但是大理寺全都咬死,道這個人尋不到,不知死活。
原來他是王爺。
她如今見到他了,原來他是王爺。
祁雲渺回想著那年隆冬的一點一滴,那個男人病重在她家時,她也曾因好奇,去到過他的榻前。
他問她幾歲了,問她有沒有念過書。
祁雲渺和他說了,而後也問了他幾個問題。
他是她見過的第一個盲人,她便問他眼睛是怎麼瞎的,是打娘胎裡帶的,還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便也告訴她,他的眼睛不好,是打娘胎裡帶的,一開始只是容易受到光亮東西的刺激,不好見太多的亮光,不想後來到了十幾歲,眼睛受到刺激越來越嚴重,漸漸的,除了是在很暗很暗的地方,他的眼睛,幾乎再也看不見什麼東西了。
他看不見祁雲渺。
可是祁雲渺能夠看得見他。
她也能夠認得出他。
那是寧王。
是高高在上的寧王。
那為何大理寺要說沒有找到這個人呢?難道大理寺那麼多的人,就沒有一個見過寧王的嗎?他們張貼了阿娘的畫像嗎?滿京城人,難道也沒有一個是見過這位寧王的嗎?
還有眼盲,這麼明顯的事情,就連方嬤嬤都聽說過,寧王患有眼疾,如何大理寺就是想不到呢?
祁雲渺覺得自己想不明白。
她這整整一日,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夜裡,她躺在榻上,任淚水打濕了自己的枕巾。
她久違地抱著阿爹的桃木劍,這一日,許下的願望終於不再是平平安安,而是阿娘可以快點回來。
—
裴則發現祁雲渺的異樣,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國子監復學的時間比宋家的私塾要早半個月。
元宵過後,裴則便回去國子監上學了。
不過雖然回了國子監,裴則依舊還是住在家裡,每日清晨早早地出門,下午散了課,再乘馬車回家。
他不住學舍,但是上課時,還是要同宋宿還有何顏他們見面。
何顏自從和祁雲渺玩了兩回之後,如今一見到裴則,便忍不住要提起他那可愛的妹妹。
復學之後,他問的最多的也是:「鏡宣,不是喊你多帶妹妹來玩麼?你怎麼老是不帶她?」
裴則一開始壓根沒理,直到他問得多了,他才反問道:「我是念書的,還是每日都要帶著她出門玩樂的僕人?」
何顏聽罷便笑了。
「瞧你那小氣的樣!鏡宣,你那妹妹著實可愛,不只是我這般覺得。而且不是我想見她,你難道沒發現麼?她很喜歡出門玩兒。」
何顏說罷,又問:「你家宰相和夫人都還沒回家呢吧?」
裴則這才拿正眼瞧了眼他。
何顏便同他苦口婆心道:「多帶妹妹出門走走,不是壞處,不乖巧的妹妹也就罷了,你家妹妹又乖巧又懂事,還有一身好本領,每日囿於後宅同學堂,那多可惜呀!」
又乖巧又懂事?裴則都不知道,何顏是如何能夠閉著眼睛說出這些話的。
他想冷笑,不過何顏說的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瞎話。
他說祁雲渺可惜。
按照上京城官宦人家私塾的習慣,郎君們通常十二歲上下,便會由家裡安排送入到國子監,開始準備科舉考試。
譬如宋瀟,他今年已經十二歲了,最遲到今年年底,他便該入學國子監,與他們一道出入校舍。
至於姑娘們,雖然可以一直在家裡的私塾待到十五歲,但是十五之後,少女及笄,便只能回到家中,等待議親,而後,各自嫁為人婦。
祁雲渺有一身的本事,若不趁著年少時多走走,將來也許的確會覺得委屈。
是以,他到底沒有同何顏嘲諷些什麼,待到祁雲渺新年第一日去宋家學堂上課,他便特地坐在前廳里等她。
他在前廳里等小半個時辰。
祁雲渺卻遲遲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