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謝無熾平靜道:「我們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轉機,或是神啟。」
天上一隻漆黑烏鴉「嘎嘎」叫了兩聲,掠過林梢排出六個隱形的墨點符號,給靜默至極的空氣染上了無語且絕望的氛圍。
越意識到處境的絕望,越明白他鄉遇故知的可貴。對眼前的謝無熾並不熟悉,甚至由於對方說話沒有表現出強烈直男傾向,時書有所戒備,但仍不覺對他多了幾分親近。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生活?」
「東都城內,相南寺借住。穿來之後無地可去,只有僧道廟觀施捨齋飯,一日兩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時書抱起小羊羔摸摸頭,大黃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搖來搖去,很聽話的模樣:「我混入逃荒來的災民當中,到縣城最大的鄉紳府當長工。三個月完全進化成為了一個……村民。現在餵豬餵牛餵羊,只能說勉強有了立身之處靠本事吃飯罷了。看到這隻狗了嗎?叫來福,以前逢人就咬,見人就吠,現在只聽我的話。」
謝無熾:「原來如此,敢問貴庚?」
「我十八,二月剛生日。」時書覷他,反覆再三,忍不住說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對了,有人跟你說過,你看人像在看狗嗎?」
謝無熾:「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這麼看我,我有點不舒服。」
謝無熾:「改不了。回答上一個問題,我今年三十。」
「?」
時書重新抬眼,從他的頭髮絲一直看到腳尖。謝無熾瀟瀟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質樸出塵,但穿在他身上沒有寡然無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讓骨骼撐得端正挺拔,那筆挺漂亮的站姿像經過了專門訓練,一雙像岩石般的眸子壓在眉下,十足的鋒利,內斂,隱忍。
「張嘴就來?我不信你有三十歲。」
謝無熾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這麼說,聽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話也只會以為我長得年輕。」
「那你撒謊幹什麼??」
謝無熾:「沒撒謊。更何況,年輕難道是什麼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問了。」
儀仗隊繞過山坳,即將消失在視線當中,時書看時機已到,忽然一把拽過他袖子,拉得謝無熾鞋履前行了幾步,濺起了地上水窪里的泥點,和他的距離猝然靠近。
時書把白皙俊秀的側臉貼近他,認真地壓低音:「謝哥,目前看來穿越受害者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實話實說了吧,我對你很親切。你要不然不當這個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湯喝,我倆找個地方過日子,直接孤立整個古代社會!」
謝無熾垂眼看被拉扯得變形的袖子,還有時書明晃晃拂過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紅點扎眼:「人和同類群居時會有安全感,你邀請我,我很高興。不過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養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時書說,「我這三月也勉強果腹罷了,但還能多養一條狗。以後有多的飯,我吃不完給你?」
「我說的胃口,不是飯。」
謝無熾別過下巴,打量這片煙雨濛濛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無限情緒,似乎透過重重疊疊的山巒,覷見了蒼生黎民,亭台樓閣,金戈鐵馬,日暮朱紫帝王宮,煙塵十路凍輪台,拂花亂人影,傳燈散雪飛,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