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勝於一切的雄辯,」主神很不安樂地悶聲開口,「我愚笨的親族就像幾頭肥壯的傻瓜黑熊,在本應冬眠的時候,自願撞進了獵人的家門……我又有什麼好說的?早晚有一天,祂們會因此而後悔。」
「你不是命運之神嗎?」閻知秀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正是不折不扣的勝利者姿態,「你就不能看看祂們的命運,看看接下來的事態會如何發展麼?」
「智慧長存的神祇都應當意識到一件事,」德斯帝諾很不高興地盯著他,盯著他的嘴唇,「我可以預見眾生的命運,在星盤中揭示萬世萬代的過去與未來,但如果我關心一個神,就不會冒然看見祂的結局,蓋因命運乃是變幻無窮的棋局,一旦被觀測到,它就會失去全部的可能性,只朝著那一條釘死的路,被我看見的路狂奔而去——這不是我樂於瞧見的。」
閻知秀沉思著道:「原來是這樣……」
「好了,說你的條件吧!」德斯帝諾冷聲說,「承諾就是承諾。我會在合理範圍內,答應你的一個請求。」
不等閻知秀開口,德斯帝諾便忍不住說:「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倘若你不求長生,不求青春貌美,權勢富貴,那麼你一定會要求我的歉意,你會要求我對我的親族們致歉,對不對?」
閻知秀沉吟片刻,卻說:「不。」
「不?」
「我知道,那天在宴會上,我對你說的話其實是很……大逆不道的,」閻知秀點點頭,「我希望就把我的罪過——不管什麼罪過——一筆勾銷。這就行了。」
就這樣?
德斯帝諾驚訝了,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失落悄悄在神靈的心底滋生。祂已經準備好承受一場難堪的風暴,來自人類的又一次羞辱,可最終落下的裁決結果,怎麼如此不痛不癢?
你所求的就只有這個嗎?
「……不必了!」德斯帝諾很勉強地說,「我是一個多麼寬宏仁慈的神,早已赦免了你當眾進犯的死罪。你大可換一個要求。」
「哦?」閻知秀睜大眼睛,他再思索一番,「那敢情好!那我換個要求啦,我要你……」
德斯帝諾情不自禁地放輕了世界的聲音,祂不願展露出自己的期待。
「……我要你以後別管我跟你的家人怎麼來往了!這總行吧?」閻知秀似乎對主神暗中的期待一無所知,兀自開朗地笑著,「你不要限制我跟祂們交朋友,這就是我對你的要求,沒了。」
沒了。
德斯帝諾瞬間大失所望。
祂永遠不會承認這點,但祂確實暗暗地期待著人類會出什麼難題給自己。祂與人類的交鋒火花四濺,人類的靈魂熠熠亮眼,充滿難以言喻的激情,他的聲音不刺耳,不喧囂,鎮定得像是一把寶劍,無論爭辯或怒斥,他總是值得德斯帝諾聚精會神的關注,而不至於被噪聲折磨得煩躁。
「你不想讓我跟祂們道歉?」德斯帝諾連連追問,「你就不想拉進我和祂們之間的關係,讓我『公平公正』地對待祂們?」
閻知秀盯著祂,忽而狡黠地一笑,看得德斯帝諾心臟撲通亂跳。
「那個呀,」人類輕描淡寫地說,「我有我的辦法,就用不著浪費一個好機會了。」
你能有什麼辦法?
德斯帝諾的好奇心已經被釣了起來,可人類只是沖祂微微一笑,任憑主神氣惱得心痒痒,他怎麼都不肯告訴祂。
哦耶,禁令解除!
對於三位主神來說,兄長的決議來得快,去得更快,比大海上的天氣變化還大。不過,當閻知秀如實告知祂們賭注的事情之後,主神們也就理解了。
「原來是這樣!」安提耶慶幸地叫道,「好在我沒有聽從大兄的命令,不然就只能被困在那裡,除了生氣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閻知秀放下梳子,眼紅已久的奢遮急忙把血親一屁股頂開,迫不及待地嗡嗡落在人類身上。安提耶頓時大怒,轉頭就撲過去揪祂的翅膀,兩頭蛾子頓時打得絨毛亂飛,鱗粉翻湧。
閻知秀憂愁地嘆了口氣,白梳了。
一扭臉,銀鹽已經抱好了自己的小梳子,在旁邊期待地轉著觸角。
說是小梳子,其實是有成年人兩掌的長度的,不過對比巨蛾們的體型,才顯得格外袖珍。
「那來吧。」閻知秀微笑道,「先給你梳。」
銀白色的飛蛾幸福地趴好,享受梳齒一下一下地划過自己的領毛,人類的手指也在後頸的位置溫柔地捏揉。
身為天空的主君,安提耶光明正大地告召著自身的權柄:萬神殿中星天繁麗,祂卻勒令一泓恆星的日光,必須揮灑在人類居住的偏殿一角。
是以此刻陽光爛漫,暖洋洋地照在人和蛾身上,簡直舒服得不得了。
等閻知秀梳完,那邊兩個也打完了,各自頂著一頭亂毛,很不快樂地往人跟前一墩。
這些天來,奢遮陸續擁有了自己的小杯子,小梳子,專屬的枕頭和毛毯,以及床榻上的一席之地。儘管多變的性格無法更改,但祂接受的擁抱和撫摸越多,情緒就越穩定。
奢遮開始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人的關注和愛不需要通過大吵大鬧,誇張浮華的言行來爭取。祂只需要說出來——僅僅是說出來,閻知秀便會傾聽祂的想法,提供支持的愛撫,或是不贊同的腦瓜崩。好吧,可能祂的兩個噁心的親族也會在旁邊起鬨,嘲笑,但祂也不必像過去那樣,用一些尖嘯,還有撕裂的肢體和血肉來維護自己的尊嚴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