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口小兒!」女鬼狂怒大罵,「你可知我是誰,我乃……!」
它被一硯撂在地上,頭上破了一大塊,卻像個石雕泥塑的人偶,賀九如管不了許多,接著一硯砸出,把剩下的腦門嘩啦打得稀爛。
鬼魂發出叫人惡寒的嚎叫,脫離了人偶的軀殼,逸散成一縷黑煙,朝著遠方去了。賀九如正轉頭找那個剩下的老頭兒,忽地看到身後半座小山半的墳包轟然一動,居然搖開一張溝壑萬千,山石構成皺紋眉眼的老人面來。
賀九如大駭:「媽呀!」
墳老人哀嚎道:「宮娥——」
見到賀九如,墳老人將青石的眉峰一厲,獰惡道:「我要你償命!」
人形的鬼怪,賀九如應對起來不在話下,可面對如此巨型的存在,他就束手無策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把硯台一丟,拔腿就跑。
他在前頭跑得飛快,身後的山石轟隆如雷,瘋狂往下砸。賀九如真覺得自己像只小老鼠,在人腳下拼命逃竄。
情急之下,他實在顧不得自己的貨車,只顧往外頭狂奔。賀九如跌跌撞撞地穿過跌宕崎嶇的亂葬崗,接連滾出幽暗深邃的小巷——
眼前光芒大亮!
——金魚的燦爛大尾驀然擺過賀九如的鼻尖,各式各樣的煌煌彩燈猶如半透明的游神,紛紛爛漫地直升夜幕,照亮了這座山城的中央主道。彩綢燈帶在其間夢幻地穿梭,垂下的明亮燈籠猶如連綿珠串,照得四方猶如白晝。
黃昏時分,此地還是殺機四伏的危險所在,夤夜一至,仿佛異界的鬼神全然甦醒,帶著懶洋洋的喜悅行走世間。
賀九如目瞪口呆,他收不住勁,趔趄地撞到道路中央,登時撞散了幾個鬼靈的魂體,再擦著幾個無面神的身體跌過去,激起一片叫罵聲。
「看著點啊!」
「趕著去投胎吶?!」
賀九如管不了這麼多了,為了躲避墳老人的捕殺,他一邊大喊「抱歉抱歉」,一邊往人堆……鬼堆里鑽。
西街狐狸娶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半條街都被頭戴大花,穿紅著綠,直起兩條後腿走路的狐族占據了。賀九如睜大眼睛,邁開長腿,直接從樂隊的頭頂飛跨過去,惱得狐狸們大嚷大叫;他掠過那些在霧氣中不斷變換形態,或高聳入雲,或低矮如柵欄的閣樓,將它們無理地打散;裁縫鋪子裡,小鬼正不辭辛苦,把染缸里的彩布一匹一匹地往外抽,他跳著腳蹦噠過去,險些踩到它們紮起來的尾巴尖兒……
他把「對不起」和「抱歉」喊了大概一千遍,總算衝出鬼神的大潮,甩脫窮追不捨的墳老人,衝到另外一個區域。
「斷魂香大甩賣,歷史最低價!」
「西域新進的舞伎,買五贈一!」
「句芒符、百寶圖殘片,過期不候!」
「元寶香燭全場半價嘞——」
逃出生天的賀九如張大嘴巴,感覺自己就像個鄉下來的土包子,突然掉進了神奇紛雜的萬花筒里,兩隻眼睛哪裡夠用?
他一路走,四路望,在形形色色的鬼怪和商品之間盯得眼花繚亂,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來來來,瞧一瞧看一看了啊!這一批都是新到的鬼仆拘役,各式各樣,應有盡有,任君挑選!客官,喜歡什麼樣兒的?」
賀九如路過展示鬼仆的台子,正在看熱鬧,他的目光從若干狐妖花鬼,紙人木偶之間跳過,忽然就發現了一個極其眼熟的身影。
——殷不壽被五花大綁,懷裡縮著賀九如的那條獸皮毯子,捆成一條乾巴巴的麻繩一般,胡亂撂在高台底下。
「殷不瘦?」賀九如震驚地撲過去,大聲呼喊,「殷不瘦!喂,醒醒啊!」
任憑他怎麼呼喚,殷不壽都一動不動,恍若睡死了一般。
「哎哎哎,」奴隸販子橫起鞭子,往台下一戳,「客人,你可要守規矩,想買僕役?先掏出錢來!」
賀九如急得辯解:「那是我的……呃,我朋友!你們幹什麼抓它?它不是你們的奴僕!」
奴隸販子眼見他指的是殷不壽,頓時齜牙咧嘴地做了個鬼臉。
「這醜八怪是你朋友?」販子眨著不均衡的四隻眼目,「哼,我這裡買什麼都要錢,就算是醜八怪也不例外。想要它?那也得掏十萬陰司金紙。」
賀九如目瞪口呆,他哪裡拿得出什麼「十萬陰司金紙」?
「沒錢?」奴隸販子冷笑一聲,「窮光蛋就滾開,別耽擱我做生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