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到時候你成老頭了,我們在那個世界團聚,我會經常找你玩的。」
我不敢停下滔滔不絕的嘴巴,我怕我一停下就會哭出來,也怕看到許敬宇難過的表情,我把自己說得口乾舌燥,然後總結陳詞:「所以,你現在不用再想我了,我也不會再來找你,你抓緊時間戀愛結婚,沒什麼事也不用去墓地祭拜我,我從來沒怪過你,你也早點過自己的新生活。」
上課的十分鐘長得像正無窮,如今的十分鐘卻短如一個逗號,還未在我們身邊停留足夠,便要徹底消失。
我今天所說的世界觀對許敬宇這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來說似乎衝擊太大,他默默消化了好一會兒,才用狗狗般可憐的目光看我:「可我會想你。」
我也會想你,很想很想,但我不能這麼說。
「你別想我了唄,總會再見的。」
我故作輕鬆。
對不起啊,許敬宇,我又騙了你。
等你自然老去、死去,那時候,世間早已無我。
倒計時的沙漏即將漏完,鬼差三番五次地催促我。
我只好跟許敬宇道別:「我今天就是順路來看看你,現在要走了,抱一下吧。」
許敬宇朝我張開雙臂。
我用眼睛認真地,一寸寸地描摹過許敬宇的眉眼、身體,想著只要我看得足夠仔細,就能將他永遠刻在腦海里。
可不夠的,這些遠遠不夠。
本來這十分鐘都是意外得來的,但我仍舊貪心地想,此時此刻,擁抱到地老天荒,天長地久。
我如此地愛許敬宇,並且相信他也如此。
可為什麼上天要這麼捉弄我們,令我們早早陰陽兩隔。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眼眶滑落,我終於明白,我還是接受不了人生沒有許敬宇這件事。
最後一點細沙平穩地漏掉,我推翻前面說的所有,哭著對許敬宇說:「你記得要常來看我,我生日忌日戀愛紀念日休息日,只要有時間就來,你還要去看看我爸媽,我媽那麼喜歡,你去她會開心的。」
我仿佛把這世界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最後仍忍不住說:「你也要記得想我。」
話音落下,最後一粒沙也隨著落下。
我在許敬宇懷裡緩緩消失。
我連頭都不敢抬,怕撞進那雙悲傷的眼睛。
-
墓地的日子單調無聊。
雖然鬼不少,但大家都死氣沉沉的。
偶爾大家會交流一下死亡的原因,順便分享家人祭拜的食物。
墓園裡有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是跳樓自殺的。
她長期遭受暴力,被人貼大字報羞辱,排擠,最後沒忍住,從教學樓樓頂一躍而下。
如此令鬼悲憤的事情,她的家人卻選擇和施暴者和解,拿了賠償金準備給哥哥買婚房。
她的家人從來沒有來祭拜過她,但她依舊存在。
她曾經悄悄和我說,無比希望自己變成厲鬼去向所有對不起她的人討債報仇。
但是我們辦不到。
位於我後方的姐姐去世時三十歲,已婚,有個兩歲的寶寶,去世時丈夫哭得聲嘶力竭,可兩年後就另覓新歡,就連寶寶也叫別的女人媽媽,徹底忘了她。
最開始,她還總是回去看寶寶,如今也不了,整天在墓地里曬著太陽。
還有的鬼剛剛來就消失了,還有一些是在這裡待了十幾年的釘子戶,明明已經沒有行動能力了,但由於人世間還有人微弱地思念著他而無法離開。
各有各的風雪,各鬼有各鬼的苦惱,但歸宿貌似只有一種。
我不敢細想,好在我是天生的樂天派,每天樂呵呵地薅大家一起打麻將消磨時光,還會把家裡帶來的食物分給大家吃,無聊了就看看大家發給我的微信。
老宋和老陳照舊是老一套。
曲思月徹底把我這裡當成了樹洞,吐槽些有的沒的,最近還交了個帥哥男朋友。
室友也給我發消息,報告最近在跟研究生師姐種小番茄,結果小番茄被學校里的流浪狗吃了。
還有一些高中同學,偶爾會蹦出來一句想我了。
只是沒有許敬宇的消息。
因為在吵架那天晚上,我毫不留情地將他Q.Q、微信支付寶郵箱還有某寶帳號都拉進了黑名單。
誰能想到第二天我就死了呢。
不過,看他沒來給我上墳,大概是把我的話都忘了吧。
忘了就忘了吧。
那天,不是什麼重要的節日,我們在墓地里鏖戰麻將。
我槓上開花七小對,贏得對面大爺臉都綠了。
我心花怒放地一邊數錢一邊洗牌,突然腦子裡蹦出一條消息。
那個頭像熟悉又陌生,我思考了一下來者何人,瞬間渾身發麻,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許敬宇。
他說:【宋言,香山的楓葉紅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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