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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的日子真寂寥啊。
在我去世的第六年,隔壁來了個小鬼頭。
看模樣兩三歲的樣子,步子剛剛走穩,講話軟乎乎的。
他短暫的生命都是在病房度過的,現在死了,見到這麼多鬼,反而感覺新奇了。
我超級喜歡跟他玩,有事兒沒事兒就逗他:「小鬼頭,你怎麼不出去玩啊?」
小鬼頭搖了搖頭:「粑粑麻麻不讓我隨便走動,他們會來看我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父母在他活著時的叮囑,他去世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什麼都不懂呢。
我羨慕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小聲說:「你真幸福。」
小鬼嚼著棒棒糖,睜著紫葡萄似的眼睛看我:「姐姐也幸福。」
姐姐很快就不幸福啦。
因為這是姐姐去世的第六年忌日。
已經黃昏了,還沒有人來祭拜我。
老陳本來是準備來的,可是宋寧昭突然生病了要去醫院,活著的女兒當然比去世的女兒重要,帶嬰幼兒就醫也不是一個人就能顧得來的。
所以,老陳和老宋都去了醫院,沒有人來看我。
曲思月出國讀博士了,也不可能專門為了我的忌日而飛回來看我。
許敬宇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死的第六年,我在他們心裡,好像確實沒那麼重要了。
爸爸媽媽會有新的女兒,閨蜜會有新的閨蜜,男朋友會有新的女朋友,而我永遠地困在了十九歲,我的人生只有老陳老宋,曲思月和許敬宇。
可即便這是事實又如何?
按照事物發展的規律,新事物必將取代舊事物,新人就是會取代舊人,舊人註定被遺忘。
我就是放在時光傳送帶上,被註定、被遺忘的那個。
我蹲在自己的墓碑上,悶悶地哭出來。
四處遛彎的鬼大姐看到我,好心地來安慰我:「小朋友,你哭什麼啊?」
我說:「今天是我忌日,沒人來看我。」
「害,」鬼大姐說,「我以為多大的事兒呢。」
「你瞧埋在第三排的老陳,死不到半年,就被老公兒女忘了。」
「你再瞧埋在前兩年的小李,難產拼了命生下孩子,結果孩子不記得自己,老公沒到一年就再娶了。」
「你被親人愛人懷念這麼多年,已經很難得了。」
「我知道啊,」我抹了抹眼淚,抽泣著說,「我知道我死了,大家應該忘掉我,過嶄新的生活。」
「可是,可是……」我心有不甘,「我還想他們能愛我很久、很多。」
鬼大姐搖了搖頭:「你這是執念。」
小鬼頭看我抽抽搭搭,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遞給我一個奶酪棒,爬上我的腿,肉嘟嘟的小手給我擦擦眼淚,安慰我:「姐姐,我把麻麻給我的零食給你吃,不哭,不哭。」
我看著眼前的小鬼,心裡不禁有一陣蒼涼。
他不懂自己成了鬼,不懂自己會消失,世界裡只有爸爸媽媽,而如今爸爸媽媽愛他,他就能每天真的吃吃喝喝,快快樂樂。
如果有一天,他也被忘了呢?他會不會也很無助,很難過。
這人哪,知道自己註定被遺忘是一回事,坦然地接受自己被遺忘,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麼都當鬼了還需要研究哲學。
煩死了,毀滅吧,死了算了。
然而我已經是鬼了,不能再死。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讓自己冷靜,撕開奶酪棒塞進嘴裡,邊吃邊憤懣地說:「許敬宇討厭鬼,我再也不想你了!」
小鬼看我情緒好了點,立馬笑嘻嘻鼓掌,學著我的話,用細嫩的聲音吼道:「許敬宇討厭鬼,姐姐不想你了!」
我:「許敬宇大騙子!」
小鬼:「許敬宇大騙子。」
我:「許敬宇是個背叛諾言的叛徒!」
小鬼:「許敬宇是叛徒!」
你瞧,我多口是心非啊。
一邊要求你趕緊忘了我,不要在乎承諾,一邊又痴心妄想你愛我更久、更多。
於是,最後一句,我說得超級小聲,「我愛許敬宇。」
小鬼傻傻地問我:「許敬宇是誰啊?」
「許敬宇啊……」我沉吟著,忽然就看到有人拾級而上。
已是黃昏,這個時間,墓園人跡罕至。
只有那人步履匆匆又堅定,按照早就爛熟於心的方向一點點朝我靠近。
我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