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布緊密纏繞著,只露出一雙蔚藍眼睛的臉上,還沾了點積雪。
烏景元縮了縮脖子,儘量把臉往頸上裹著的一條兔毛圍巾里埋,這條圍巾很舊了,邊緣都結成了硬塊,根本不保暖,明顯濕透的衣袖底下,是兩截細白又布滿青紫的手臂。
這都是上台階時,沒踩穩摔的。
好在他怕冷,穿得也足夠厚實,並沒有破皮流血。
好不容易把後院的水缸盛滿了,烏景元不敢有絲毫懈怠,攏起手哈了幾口熱氣,等恢復些知覺了,才抓起斧頭劈柴。
一會兒劈完柴了,還得趕緊給師兄弟們做飯,這是他每天必須要做的事。
自從跌落至魔域後,烏景元就廢了,不僅眼盲面毀,連努力了十年,費盡心力才凝結出的金丹,也慘遭被融。
師尊看他可憐,便從殿前的池塘里,撈了條鯉魚,剜下魚眼為他換上,可他的眼睛雖瞎,眼珠子卻還在,如果要換魚眼,就得先把壞掉的眼珠子剜出來。
他的眼睛是被至陰至邪的鬼食蟲蟄瞎的,呈詭異的漆黑,沒有一絲眼白,就算在大白天也非常嚇人,那時候烏景元經常會把一些剛入門,年紀還小的弟子們嚇得哇哇哭,大叫著「鬼來了」,「好可怕」,「我要回家」!
為了讓自己有點人樣,烏景元就欣然同意了換眼。
由師尊親自操刀,不知道用了什麼利刃,非常快速地剜出了他的雙眼,可能是當時太過緊張了,烏景元竟沒覺得剜眼有多疼,只不過在魚眼換上之後,再一次看清師尊的面容時,眼淚還是忍不住嘩的一下淌了出來。
「不許哭。」師尊的語氣很冷,臉上一派清寒,眉宇間似覆著一層亘古不變,難以消融的冰雪,「你的眼睛才剛換上,不能沾水,否則會發炎流膿直至潰爛到要剜出腐肉,會很疼……」
「好……我,我不哭。」
烏景元快速擦拭眼淚,卻摸到了滿臉的疤痕,指尖觸碰到時,還隱隱作痛,像是被細長的針淺淺刺了一下。連帶著他的心尖都刺疼刺疼的。
一抬頭,剛好就對上了師尊琉璃色的瞳孔,像天然的鏡子一樣,將他的醜陋盡數映照在上面,無論烏景元怎麼躲閃,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他。仿佛就算埋到土裡,都會追過來繼續照他。
烏景元那時才知,自己毀容後的樣子有多噁心,甚至接受不了這麼醜陋的自己,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去,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人。
怪不得昔日總喜歡跟在他身後,一口一聲甜甜叫他「美人師兄」的師妹們,一個個對他避而遠之。
好在有師尊寬慰他,說皮相而已,算不得什麼,可烏景元失去的,又何止是皮相?
熟練地生火,往鍋洞裡添柴,烏景元挽起衣袖快速把早就洗好的菜,切成適合的形狀,鍋熱倒油,油熱放菜,菜差不多半熟了,才放鹽和其他調料。
等把三葷三素六道菜做好之後,饅頭也蒸好了。
烏景元掀開蒸籠,還被冒出來的熱氣燙到了手,眼前氤氳著一層白霧,很快視線就模糊不清了。
魚眼哪裡都好,就是受不得熱,一熱就容易變白,一變白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緩了好久,眼前才逐漸清晰。
烏景元看著一個個圓鼓鼓,白胖胖的饅頭,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很快又鼓了回去,滿意地點了點頭。饅頭中間還蒸了些紅薯,土豆,玉米和昨個剛從後山撿的野生板栗,以及一大碗梅菜扣肉。
到了開飯的時間,弟子們陸陸續續從煉丹房,藏書閣,或者道場上回來,來到弟子們用飯的食堂,一邊排隊打飯,一邊熱熱鬧鬧閒聊。
滿食堂充斥著熱氣騰騰的飯香。
烏景元把剩下的活兒,交給了在山上打雜的老黃和他的小孫子,回去快速洗了個澡,把臉上被油煙浸髒的白布扯下,雙手掬起清水,來回揉搓了幾遍,等換上乾淨的白布和弟子服後,還仔細聞了聞,生怕有味道。這才把裝有飯菜的食盒往懷裡一護,趁著大家都在用飯,沒人注意到他,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他要去給師尊送飯,這也是每天必做的事,還是最開心的事。
烏景元的師尊乃問仙宗的宗主,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斂光仙尊蒼溪行,今年已有三百餘歲,乃九州大陸之上最年輕的飛天境修士,自幼修道,由三位師尊共同教導,秉承天意,肩負守護蒼生之責。
座下有三名親傳弟子,而烏景元是他的二弟子,也是傳聞中最不受寵的徒兒。
輕車熟路來到了師尊所住的紫微殿,烏景元抖了抖肩上的雪,嘴唇凍得發白,剛想叩門,就聽見殿裡傳來了小師弟的聲音,下意識屏息凝神,把懷裡的食盒抱得更緊了。
「……此前徒兒帶著師弟師妹們在外遊歷,路遇邪祟就除惡揚善來著,一不小心就被那鐵齒銅牙的邪祟咬穿了命劍,可把我心疼壞了!事後花光了所有積蓄,還借了大師兄十萬靈石,欠了一屁股債。買來玄鐵和金石修補,可不管怎麼補,始終都留個豁口,醜死了啊!」
透過半掩的殿門,一身火紅色錦袍,頭髮和衣袍上,都用各種彩羽和珠鏈裝飾的俊美少年,正跪在地上,仰頭可憐巴巴地衝著白衣仙尊撒嬌。
這事烏景元知道,當時小師弟也來找他借錢,開口就要五萬靈石。
烏景元懷疑他又在外闖禍,便詢問緣由,哪知小師弟不耐煩地嚷嚷:「借還是不借?一句話!」
那時烏景元已經淪為廢人了,但還沒死心,總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恢復的,急需用錢淘來各種奇珍異寶,靈花仙草,來修復自己殘敗的身軀。
對於從小就喜歡找他借錢,借了還從來不還的小師弟,烏景元有點犯難,但還是從牙縫裡擠了五千靈石。放在乾坤袋裡,交給小師弟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