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光一塊磚一塊磚地將這個小院的院牆重新搭建好,它勉強能抵擋雪季的風雪。
他將自己從無妄城帶出的燈掛到了屋檐下。
這屋子很矮,矮到高大的他一抬頭,就險些碰到了腦袋。
在掛燈的時,他的手指不正常地擺了擺,似乎在撥弄開什麼礙事的東西。
燕飛光眯起眼看著纏繞著滿屋的藤蔓,他被這草木影響,已經來到了分不清幻影與現實的地步。
將屋子打掃乾淨,燕飛光住進了廚房,這裡以前就是他的住所。
他並沒有離開無妄城,只是孤身一人來到了以前的家。
屋子裡點著燈,他半靠在廚房裡窄小的床上,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侷促。
他抬眸看屋子裡的燈,在他的視野里都是那不斷生長的綠色藤蔓。
即便沈曼雲的意識曾經來到過他的身體,她也未曾發現獨屬於他一人的秘密。
燕飛光眼中的世界,滿是被草木纏繞的寂靜野原,他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瘋長的藤蔓與枝葉。
從某種程度上說,植物算是異常邪惡的存在,所有生命都將被這遍布大地的綠色草木吸收。
沈曼雲從始至終都沒讀懂燕飛光看向鏡中的孤寂眼神。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軀體裡還住著另一個邪惡的存在。
他與他對抗了不知多少年,這是只屬於他的——孤獨漫長的戰爭。
他分不清草木、看不見沈曼雲院子裡的暮蘭,只是因為在他的視線里本就布滿這些植物。
它們同源,便也匯入這原野的海洋中了。
燕飛光身前的草木匯作一個人影,他已經強大到能夠脫離燕飛光的軀體單獨存在了。
「這麼多年了,你也還沒屈服嗎?」他問。
燕飛光看著他,安靜搖頭。
多年前他在鏡子裡對他驚鴻一瞥,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不一樣。
如今來看,燕飛光發現他早已經換上了新衣。
他沒有過這樣的衣服。
這件衣裳如此合襯,做工精細,連衣擺處的紋飾都繡得認真。
他後來又長了些個子,這件衣裳他已穿不上了,所以——它誕生於十年之前。
「十年前你就有化形的能力了?」燕飛光平靜問他,「為何?」
「我應該沒有給你提供成長的土壤。」他說,他的心防堅不可摧,無所求無所望。
與此同時——暫且稱他為暮蘭的他也說:
「我也好奇,從我住進你身體的那一刻起——你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力量與我相抗?」
燕飛光抿唇不語,他確信自己還關著他。
「這股力量如此強大,它影響著你,也由你的身體放大,影響著所有魂族,若沒有你,他們早就將這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了。」
「作為交換,我會回答你的問題。」暮蘭低眸看他。
他年輕鮮活的面龐如此精緻,而當初的少年披著舊衣,眉尾的傷疤陳舊粗糲。
燕飛光輕輕摘起了點綴在藤蔓間的一朵金色小花。
他說:「它不屬於你,它屬於我。」
與此同時,暮蘭也開了口,他說:「燕飛光,愛與欲同源。」
他們異口同聲,各自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
下一瞬間,他們話音剛落,暮蘭輕笑出聲。
有人撞開風雪奔來,她推開燕飛光的房門,如荒原上迷失的一片雪般,落入燕飛光視線中。
沈曼雲推開門,定定地看著他,輕喚了一聲——
「燕飛光……」
燕飛光猛地抬頭,撞上她迷茫、疼惜的視線。
她見到他時,如漂泊不知多少年的行船終於找到歸港。
這是他們相識十年以來的第一次對視。
他終於看到她眼睛那柔漫如水的光,它堅定如永不乾涸的海洋,粲明如長夜炬火。
一如那幽晦的藤蔓上生長出的小小花朵,幾經摧折,未曾枯萎。
於漫長的孤獨中,他何嘗不期盼有一人能與他並肩。
下一瞬間,燕飛光站起了身,他走上前去,擁緊了沈曼雲。
於搖曳的風燈之下,他灼燙的一個吻落在她的眉心。
在他周身纏繞的是一株生長了十年——或者更多年的植物。
它以他的愛意澆灌,是他孤獨伶仃的一生中——
唯一的追求,唯一的愛,唯一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