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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急診室,江在寒已經有醒轉的徵兆。
雨還在下,沒有變小的意思。
符確用毯子把人裹好,抱著往裡沖。
江在寒被注射了退燒劑,體溫漸漸降下來。過了一會,符確見他眉頭皺了皺,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動,似是要醒。
符確去叫醫生,再回來,江在寒緩緩睜了眼。
「暫時沒有異常,」醫生又做了些基礎檢查,「有哪裡不舒服嗎?」
強效退燒藥讓江在寒睏乏而遲鈍,感官也不敏感,他搖頭:「沒有。」
「等5分鐘,沒什麼不適就先回去。接下來四五個小時會嗜睡,沒關係。再燒起來依舊正常吃退燒藥,出現嘔吐或皮膚疹或呼吸困難等任何不適,一定去醫院。」
「好好,記下了,」符確真的在記,跟著醫生又問了些問題,「謝謝醫生。」
江在寒躺在推床上昏昏欲睡。
他試圖回憶自己怎麼來的診室,為什麼來,符確為什麼也在。
可是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同他腦中的雨聲交錯,擾得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藥物屏蔽了頭痛信號,江在寒看著黑暗中撞向玻璃的水滴,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閉上眼,感覺到布料拂過額頭和臉頰,軟而涼。
怪舒服的。
他想睜眼看看,眼皮重得不聽使喚。
光影變換,雨聲、人聲、腳步聲飄然入耳,忽遠忽近。
「我家冬冬怎麼生病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清晰得浮與所有聲音之上,江在寒急切地睜開眼。
外婆正背對著他,灰黑的發盤成髻,一點碎發也不露。還是那身好看的湖藍旗袍,外婆很喜歡這件。
她來回走動,似是在找什麼,低聲責備,「沒好好吃飯吧?」
「外婆……」
江在寒張口卻沒發出聲,酸澀倏地湧上鼻腔。
他揉揉眼:「外婆你怎麼來了。」
「冬冬生病了,外婆不來誰照顧你。」她在櫥櫃前站定,「這么小年紀住校,哪裡會照顧自己。宿舍連常用藥都沒有呀。」
宿舍?
江在寒環顧四周,這是他在初陽的宿舍。
「外婆。」
江在寒慌忙跳下床,伸手去拉。
是夢。
他知道。
但沒關係。
他很久沒夢見過外婆了。
就算是夢,多看一眼也好。
外婆碰巧往側邊走了一步,翻找另一扇櫥櫃。
江在寒沒拉著,手心空空。
「別找了外婆,我不生病了,」江在寒跨一步,發覺自己變小了,比外婆矮。他再次伸手,急得要哭,事實上眼淚已經出來了,糊了眼,害他看不清外婆的臉。「我不用吃藥,別找了。」
外婆終於轉過身,責備又心疼的語氣:
「生病就要吃藥呀,躺回去外婆看看。」
她拉著江在寒的手回到床邊。
江在寒欣喜地發覺,或許不是夢,他感覺到外婆指腹的繭。
扎扎的,磨著手腕那片皮膚。
很清晰。
那是經年累月採茶留下的。
小時候江在寒覺得粗糙,外婆摸他臉,他就躲。
現在卻覺得剛好,親切又真實。
他乖乖躺好,外婆就要鬆手,江在寒不想她鬆手,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
「我錯了,」江在寒啞聲說,「我再也不躲了。」
「我們冬冬越長越回去了,大了反倒愛撒嬌。」外婆依著他,湊近了用自己的額頭貼他額頭,「還是有點燒。外婆給你煮點熱湯飯,發發汗。」
「我想吃茶泡飯。」
江在寒一生病就愛吃這個。外婆給他做的時候茶葉放得少,燙一下就倒出水,江在寒依然吃得到淺淡的茶香。
上面鋪點雞肉絲或海苔肉鬆,有時是梅子干,醃豇豆也行,都好吃。
「行,茶泡飯,」外婆抽出手揉了把他的臉,「外婆回去做。」
「回哪裡?」江在寒心裡一慌。
「回靄里啊。」
江在寒立刻坐起身:「我也回去。」
「小糊塗蛋,我們冬冬考上的是省里最好的學校,別人都考不上,以後要有大出息的,回去做什麼。外婆做好飯過來看你。」
不要。
江在寒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夢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