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開玩笑了,認真地說:「江老師,我怕你想問但不好意思,跟你坦白一下。程之煦告訴我,一,他從出生到現在,你沒有回過家,所以你們從沒見過面;二,他跟爸爸姓,你跟媽媽姓;三,他懷疑你犯了什麼錯被趕出家門以至於不能回家。就這些,你不在的時候,他跟我說了這些。」
符確總能猜中他的心思。
他不願宣之於口的、陰暗狹隘的心思。
江在寒不主動提,因為不知道程之煦說了多少。
他還在猶豫是該試探一下還是乾脆裝鴕鳥。
符確就跟他坦白了。
「我還是那句話,」符確重複道,「你不想說的事可以不說,沒關係的。這些話我聽過就忘了,只要不是你說的,我都不會當真。如果你願意,如果你需要一個傾聽者,我會非常榮幸。」
江在寒靜默片刻,空玻璃杯都捂熱了。
他有的都是對付多嘴多舌打聽造謠他身世的人的經驗,其實也稱不上「對付」,確切說是逃避。起初是不理睬。不理會沒用,就換學校。換了個學校還有陰魂不散的,他就乾脆逃更遠。
今天如果符確問他,他會說「私事,無可奉告」。
但符確退開了,給他留足了空間。
告訴他,你想站在原地,不用逃,我不會冒犯你;你想有人在身旁,我立刻過去。
這感覺很陌生,很特別。
說不上來。
江在寒微仰起臉,與符確對視。
符確才洗過澡,身上還帶著沐浴液的殘香。很淡,卻鮮明,讓江在寒聯想到和煦日光下的海。
剛來R大時候的板寸長長了,因為發質偏硬,半干不干豎在腦袋上,像剛游過泳的獅子。額前兩撮垂了個半弧,發梢有些濕,顯得暖黃燈光下的那雙眼更沉更亮。
「他說的是真的。」
江在寒說服了自己。
符確替他帶了半天孩子,他該有所交代。
「一,我從小跟外婆住,大一點就住校,跟爸媽並不親近。他們移民澳洲的時候,我沒有一起。程之煦是在他們去澳洲的第二年出生的,我們的確沒見過面。二,程之煦的爸爸不是我的生父,我跟媽媽姓。三,我這個人比較冷漠,家庭觀念很淡,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不是討人喜歡的類型,所以這十年都沒……」
「沒有,我沒看出來。」
符確一直安靜聽著,直到最後一句,他打斷江在寒,語氣不悅。
「你很善良很熱心很可愛很討人喜歡,大家都很喜歡你,還有我……我超喜歡你,江在寒。」
江在寒一時語塞。
符確直白熱烈,誇人的時候不遺餘力。
江在寒很感激,儘管他不認可這樣的評價。
這是他理智的一面。
可他終究是血肉之軀的人類,即使大腦警告他這是符確的善意不要當真、現在年輕人的講話方式就是這樣,他還是臉紅了。心跳也變快。
這是毫無預料地被誇贊引起的害羞和愉悅,江在寒冷靜地想,不需要慌張。
「謝謝。」江在寒淡然地說,「關於程之煦和我的關係,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還有個問題。」符確說。
他瞥了眼可憐的杯子,那要是個塑料杯子,現在已經被江在寒捏癟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第34章
符確沒指望得到肯定答案。
但也沒想到江在寒會落荒而逃。
江在寒當然沒有把慌張表現在臉上, 他睜大了眼望著符確,微微張開的唇動了動,像是想要問什麼。
不過他最終什麼也沒問, 低聲丟了句「不需要」,從島台的另一邊繞去走廊, 沉著地上了樓。
沉著。
牛奶杯子卻忘記洗。
銀點不明所以, 半道從書房鑽出來,跟著上樓。擠在江在寒腳邊, 差點把人絆倒。
之於符確是意料之中,但難免有種僥倖落空的失落。他悻悻然洗了杯子, 打算再玩兩把遊戲上去睡覺。
符詠發信息問, 聽說有颶風登陸, 你們學校有沒有影響。
符確心道,有影響,把我吹到未婚夫家裡來了。
他拿著手機走出門。A市的炎夏被這場颶風帶來的暴雨徹底沖走了, 秋意像是滴進水裡的蜂蜜,散出令人愉悅的香味。
江在寒應該更喜歡秋天。
符確篤定地想。
他那麼怕熱。空調調很低,愛喝冰的, 皮膚稍稍一曬就會泛紅,嬌嫩得跟薄皮水盈的蜜桃似的。
符確沿著窄窄的人行道悠悠走了幾步,電話通了。
「符總, 颶風都過去了您才想起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