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他手的鬼怪,皆能化作他的力量。
在被這突然殺出來的厲鬼摧毀真身時,這頭屍香鬼母的記憶也逐步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最初,它僅是一名小鬼,竊取東君廟的香火。
看守這偏遠廟宇的廟祝,修為不行,人也老了。
他總是自顧自地混著日子,打掃台階,清點香火,接待旅人。日復一日。
這小鬼每天竊一點香火,廟祝昏花老眼,也不會發現。
天長日久,侵蝕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竊取香火併未第一時間招來東君報復,反而壯大了力量,小鬼漸漸萌生了竊取東君神位的膽子,並自號:「屍香鬼母。」
屍香如何制?
用人。
長年累月,這廟祝早在不知不覺中被它控制,成為鬼仆。
南來北往的投宿香客,也成了制屍香的好原料。
廟祝化鬼,白天卻毫無察覺,還是打掃廟宇,清點香火,做些日常雜活。
臨近黃昏,廟祝則會兩真一假,用寫錯的禁忌誤導香客;午夜,更是化作鬼怪,徘徊殺戮。
除此之外,屍香鬼母還在廟中豢養犼獸,利用其特性搗爛血肉,研磨成屍香。
這濃郁到腐臭的香氣,不斷地薰染浸透東君留下的仙法。
直到今日,血月之夜,時機終於成熟。
它終於能脫出幽冥,竊取東君神位,以神祇身份受凡人香火供奉。
一切都很順利,明明都算到了……
到底敗在哪裡?
在鬼母化為不甘的黑影散去之前,它睜大所有血紅眼睛,終於看到這名紅衣執鞭的美人,身上到底蘊藏著怎樣可怕洶湧的鬼氣。
「……厲鬼!你是……紅衣厲鬼!」
偏偏這個時候,世間誕生了紅衣厲鬼?
那鬼母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錯誤。
太遠了,差的太遠了!根本無法戰勝啊……
周遭的一切都在破碎,月亮合攏了雙眼,幽冥逐步褪去。
在鬼母的鬼氣散去,消融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的前一刻。
那鬼氣昏昏的赤紅雙目,本該徹底合上,忽然與又那蒼青衣袍的書生對視。
那是怎樣一種眼神?
冰冷,空曠……
不,是根本沒把它放在眼裡。
他似在看它,又似在注視無關緊要的微塵。
屍香鬼母忽覺熟悉:它好像,在哪裡見過這雙眼睛,是在哪裡呢?
記憶里隱約浮現出神像的輪廓,它卻來不及去細想了。
朝陽初生,黑影徹底散去。
一顆屬於屍香鬼母的「本源」掉落下來。
衣絳雪隨便接住,是一顆通體漆黑的珠子,轉手就丟給了書生,「給你了。」
裴懷鈞攏住,先是勾起唇畔,卻還是假裝推辭:「這太貴重了。」
衣絳雪沉默:「……」
假如這傢伙不是直接往袖子裡揣,他都要信這客氣話了。
廟宇的廢墟上,蓬萊門的兩名修士終於幽幽醒來。
他們修為不濟還敢出門冒險,也是差點栽了跟頭。
裴懷鈞為保他們一命,用扇骨敲昏了兩人,他們並沒有看見衣絳雪現出鬼身。
待到醒來,東君廟沒了,一切也都結束了。
這就是躺贏嗎?
這對師兄弟面面相覷,心情萬分複雜。
衣絳雪攏起衣袍,站在廢墟上,靜靜看向那傾倒破碎的東君神像。
神像始終倒坐,不曾回頭。
他眼眸安靜,沉吟片刻,問道:「東君的神像,為何不回頭呢?」
裴懷鈞執起他染血的手,似乎在看面前懵懂的厲鬼,也似是在注視那個未曾遠去的影子。
他淡淡微笑了:「或許是因為,回頭不是岸吧。」
*
風雪停了,也該到上路的時候。
蓬萊門的師兄弟幸運存活下來,打算回門派,順道將柳家小姐的玉牌送回家中,告知父母。
他們躬身辭別,「多謝兩位前輩相救。今後若有難處,可以來蓬萊門尋我倆,我倆定會鼎力相助。」
裴懷鈞沒好意思說,蓬萊門的老祖都得跪著上山求他,他哪裡需要這倆小朋友做事。
但他始終維持文雅書生的人設,虛虛一扶,柔聲道:「折煞了,兩位道長請起,不必言謝。」
衣絳雪無甚表情地呆在一旁,悄悄地鼓起臉頰,很不開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