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鈞看他一眼,似乎在嫌他腦子笨:「道長,你去上香,知道自己拜的是什麼東西?」
「那規則是鬼仆給的,若要取信於人,不會全是假,但也並非都是真。」
「前兩條我們試過:其一『驚神』,驚的並非東君,而是會驚動這尊偽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真的吧;其二『第八名香客』,應驗在柳家小姐的復仇上,亦是為真。」
他有意遮掩衣絳雪的厲鬼身份,所以將「第八名香客」歸在柳家小姐身上。
「那麼最後一條里,多半有陷阱。」
裴懷鈞:「『在東君像前上香』這條是假的。這廟既已被這名為『屍香鬼母』的偽神竊奪,何來東君像。就算拜了,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拜的是東君呢?」
「當你拜下去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而是成為這偽神的鬼仆。」
「竟是如此!」青雲子被他點透,醍醐灌頂之餘,也是渾身發冷。
為證實這點,丹青子是符修,在兩人的眼眉上抹上血,「神眼——開。」
穿透重重血色霧氣,他們悚然看見:
東君廟前的尊名改換,繼而消退的,是僅存的最後一縷庇護仙法。
那端坐神台的彩繪東君像,隨著幽冥侵蝕,劍鋒折斷,外殼剝落,金身不再。
東君不言不語,盤膝倒坐,向天嘆息曰:「幽冥將至。」
終而,轟然坍塌。
仙法徹底消失了,整座廟宇都在震動。
侵蝕越發深重,黑影化作小鬼,從腳下破土而出,身上還帶有卵生的粘稠液體,似剛破殼後亂爬的嬰孩。
他們桀桀怪笑,發出常人不可聽的嚎叫:「鬼母,鬼母——萬物之母!」
「不能聽!」青雲子瞳孔一震,耳膜鼓動,不自覺地流血。
他倉皇拔劍,把少年師弟護在身後,震撼不已:「這、這是……」
他們足下所踏之地,不知何時開始,不再是古舊廟宇的輪廓。
一整座廟宇,竟被不知名的存在,生生拖進了幽冥鬼蜮。
天色昏昏,三輪詭譎血月當空,皆睜著豎瞳,窺視。
此時,衣絳雪的眼眸空洞冰冷,「終於出來了。」
他知道此廟有鬼,但之前,這屍香鬼母的真身,根本就不存在於現實。
衣絳雪等了許久,終於見到它不再是驅使寵獸或者鬼仆,而是結束這龜縮的狀態,從幽冥現出本尊。
血紅幽月驅開浮雲,露出真正的恐怖:
竊奪神位的新神,徹底占據了東君原本的位置,現於此世與彼世之間。
它以漆黑為胎,不詳紅珠為目,上半身纖細的不正常,襯的那渾圓怪異的肚腹格外突出。
血肉在搏動,似有呼吸,孕育無盡鬼胎。
「神佛普渡世人。」這尊偽神輕撫肚腹,豐潤的面上浮現奇異的微笑。
半面似慈愛,半面又似猙獰。
乍看去,這或許只是一尊有些詭異的神像。
可是開了神眼的師兄弟卻驚恐看到,腐爛的血肉在神像身上搏動、喘息、再剝落,一呼一吸,好似活物。
腐肉落地,即成小鬼
它們長出血紅眼睛和四肢,鑽入冥土,無限生長。
殿前,那些伴隨東君的神官塑像,此時也被黑影附身,化為魑魅魍魎,在廟中狂舞。
「鬼母鬼母,萬鬼之母——」
「鬼母鬼母,萬物之母……」
即使是仙家修士,也畢竟是人,無法直面這樣劇烈的精神侵蝕。
「啊啊啊啊——」或許是因為修行不夠,他們的神眼終於受不了污染,血淋淋地閉上了。
鬼神狂亂的囈語之中,兩名道士漸漸以為自己不在鬼蜮,而是身在宗門裡的三清殿中。
老君慈眉善目,俯首,等待他們參拜。
現實卻不然。
露出詭異微笑的偽神面前,擺著一座銅香爐,也在等待香火。
神牌上,不是老君,赫然寫著「屍香鬼母」。
青雲子道袍殘損,雙耳流血,他取了香火,幾乎失魂,往前香爐前走了幾步。
好像要把香獻於爐中,換得鬼母蘇生。
丹青子也是如此。
這是鬼怪對人的精神控制,這一刻,他們的理智大概已經歸零了。
「修行不夠。」裴懷鈞搖搖頭,執著一柄摺扇,捋起袖,從背後挨個敲昏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