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鈞擦掉桌面上厚厚的灰,簡單收拾了下手頭買的東西,問道:「小衣,你能感覺出宅院裡有鬼嗎?」
衣絳雪左飄飄右看看,甚至對著畫像的眼珠猛盯。
他先是點頭,又搖頭:「也許有。」
裴懷鈞蹙眉:「是我們沒有觸犯規則,所以沒有現身;還是已經離開了?」
衣絳雪飄到他面前,擰著眉頭,「不好說。」
連他也不確信,這說明鬼怪的痕跡非常隱蔽,或者是還未復甦。
不過,衣絳雪現在也不算完全體的紅衣厲鬼。
畢竟他剛誕生,很多厲鬼的手段和方法都不會,還需要慢慢成長。
在這個階段,滿身詭異力量,卻不懂如何使用的他,正如稚子抱金過鬧市。
看著強大,實際意外的脆弱。
處理像屍香鬼母這些境界比他差得遠的鬼怪,或許還可以暴力碾壓過去。
但他遇上些手段厲害又會思考的修士,說不定會被封在哪個禁地,千百年也爬不出來。
倘若遇到煞級甚至厲級的老鬼,更慘。
他這樣的萌新厲鬼,手段太少,像個鬼氣大禮包,吃了包晉級的。
老鬼們偏又陰險詭詐,鬥不過,說不定還真會變成其他鬼的盤中餐。
這樣的幼年時期,衣絳雪最需要一個教導者和保護者。
他剛走出大山,就這樣碰巧地遇上了裴懷鈞。
當然,衣絳雪還覺得,這書生是他養著的儲備糧和外置大腦,很柔弱,要輕拿輕放。
卻不知,身為東君的他,才是那個悄無聲息地餵養厲鬼的人。
裴懷鈞沒有繼續探索,而是在正堂的桌上取出靈位,準備刻字。
衣絳雪滿頭霧水,湊過去:「書生,你要幹什麼呀?」
裴懷鈞埋頭垂目:「給小衣刻個靈位。」
他不愧是讀書人,手指纖長靈活,雕工極好。
不多時,就在靈位上刻好了「衣」字,銀鉤鐵畫,一氣呵成。
裴懷鈞邊刻邊低聲說:「有些鬼死去後,會在死去的地點,或是生前最重要的地方徘徊不定,這種叫做『地縛』。」
他百年如一日地守在東帝山。
或許,仙人也會被地縛吧。
「亦或是會纏著與自己有牽絆的生者,依附在其背後,愛者保護,恨者索命。」
衣絳雪輕輕垂眸,神情似有些迷惘。
「……而大量外遊蕩的鬼怪,很多都是忘卻名字,也沒有歸處的。」
裴懷鈞輕輕拂去木屑,嘆息:「失卻前塵往事,甚至忘記墳墓在哪裡;或許是親朋好友盡死,確無可歸之路……」
「而名字,對鬼來說,既是象徵的符號,也是開啟過去的鑰匙。」
他舉例:「譬如那位柳家小姐,即使化為復仇的邪祟,帶在身邊的,也始終是一枚證明身份的玉牌……」
裴懷鈞刻刀微頓,「因為,忘記名字與身份,就會成為真正的孤魂野鬼。」
衣絳雪眼眉如水,凝神聽他的講述。
不知不覺間,他竟坐在桌上,俯身看去,雙腿在鬼霧中若隱若現。
裴懷鈞的雕刻手法絕頂。
衣絳雪甚至能看到紫氣在他的姓名里流淌,這是無數鬼怪夢寐以求的功德。
他每下一次刻刀,就有功德轉移到他的靈位上。
「對化作鬼怪的亡者來說,有名字,有靈位,能夠吃到祭祀香火,說明他們被『記住』。只有被記住,才有可能擺脫這周而復始的痛苦循環。」
「若是香火鼎盛,甚至有可能擺脫鬼身,半步踏入『神』的境界,這也是我……東君的神位會遭鬼覬覦的原因。」
東君年復一年地守在東帝山,即使是與衣冠冢相對,他也會每日更換鮮花與貢品,擦拭碑上的灰塵。
如是這般,百年千年的等下去。
他是最後一個記住他名字的人,所以得長久地活著。
還好他修成了神仙,不會死。
裴懷鈞有的是時間等。
說到這裡,衣絳雪的靈位也刻完了。
裴懷鈞簡單地搭了個供桌,擦拭乾淨,把靈位鄭重其事地放上去。
衣絳雪忽然覺得有股冥冥中的牽絆,將他的鬼身和靈位相連,甚至有股輕微的拉扯力。
「咦?」衣絳雪低頭端詳。
無名指處斷裂的那根紅線,竟隱隱向著靈位的方向飄去。
好像有些奇怪。
他心裡輕微一動,還未尋思這背後有何含義,就見他的紅衣和墨發都往靈位處飄著,呈牽引之勢。
原來是慢了一拍,他微微釋然。
裴懷鈞斂起衣袍,將長發撩到耳側,這樣方便專注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