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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賓客,大多數不發一言,一動不動,神情麻木絕望。

甚至有些,面容灰白,雙眼無神,姿態詭異,根本無法辨認是活人還是死人。

像被白布裹著的屍體。

裴懷鈞尋思:「即使是活人,也多半是被奪了意識,當作屍體裹在了喪服里,從生理上已經不算是人了。」

他提燈照去,又發現一個規律:有幾個白衣賓客的臉上用喪帖糊住,看不清面孔;有些則是沒有,露出青白僵冷的臉。

那糊面的喪貼,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樣。

裴懷鈞毫不猶豫地伸手,嘗試揭開貼在那賓客面上的喪貼一角。

果不其然,他看見,喪貼底下隱約露出一張被紙牢牢貼住,宛如受刑的、極端恐懼的扭曲面容。

此人發不出聲音,喪貼更是牢牢黏住他的臉,把他變成與死人類似的樣子。

這喪帖似乎不能暴力撕毀。

他方才輕扯的動作,就已將白衣賓客的臉撕出一道血痕,洇滿白紙黑字的喪帖,將他的五官罩出分明的輪廓。

如果要強扯,怕是會把整張臉都血淋淋地撕下來。

裴懷鈞眼神慢慢冷下來,欲撕喪帖。

「等一等,不能撕。」

突然,他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裴懷鈞回頭,是幽冥司那名登門要他搬家的「鬼判官」——沈雲。

此時,鬼判官也披著一層喪服麻衣,腰間配黑刀,正警惕地打量著他。

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穿著麻布喪服的「勾魂使者」。

看模樣,都是司中好手,各負不錯的修為。

沈雲率先緩下神情,用商量的口吻:「他們是樂憂坊近期失蹤的百姓。撕下帖子就真的死了,還請裴先生高抬貴手。」

裴懷鈞停了手,「不撕,那你有什麼解決辦法?」

沈雲也是一噎,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給幽冥司面子:「繼續探索這座宅邸,說不定能找到營救的方法。」

「那就隨便你。」裴懷鈞轉而看他,還是冷淡神色,很不好惹,「沈大人怎麼在這裡,裴某願聞其詳。」

沈雲之前懷疑,這書生也是前來參加鬼喪的不明鬼怪,卻很快推翻了猜想。

他去城門和莊宅行查過記錄,有此人近期的通關度牒,房屋租賃手續也齊全,間接說明,這書生是切實存在的活人。

他多半是有修為傍身的民間散修,自恃不凡,又有保命鬼器,才會如此桀驁不馴,甚至不吝於抵抗幽冥司盤問。

此時,他們周邊都是疑似鬼怪的白衣賓客。沈雲怕驚動這些像屍體一樣僵硬杵著的賓客,只道:「跟我走。」

裴懷鈞也沒反駁,和他走到隊伍末尾處。

離那些烏泱泱的白衣賓客稍遠了些,沈雲站定,握緊佩刀,態度客氣不少:「裴先生,敢問尊駕是何門何派的修士?師承何處?有什麼神通?」

「你是恰巧租到鬼宅,偶然接了喪貼,才被捲入張家白事?」

他想要用幽冥司的身份,暫時收編這名來歷不明的散修,打算給他個台階下。

畢竟,在這種地方,一起行動會更安全。

「查戶口,這也是幽冥司辦案?」裴懷鈞毫不給面子。

「……」咋還記仇呢。

「在下僅是一名春闈士子罷了。」

裴懷鈞似乎也懶得與他糾纏,隨口胡編,「沒什麼神通,四海行走,百鬼不侵,全靠在下一身正氣。」

沈雲沉默半晌:好、好敷衍。

不過,他也習慣了這般修士作風,沒覺得奇怪。

修真門派雖以除滅鬼怪為己任,卻不喜幽冥司的官方作派,平常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心情好,他們就做些表面功夫;多半時候,都不怎麼給面子。

兩百年前天裂時,人輸掉了夜晚,也失去了月亮。

為了對抗鬼怪,修真門派里修為高些的,基本都死完了,靈均界陷入了漫長而黑暗的斷代。

隨著幽冥侵蝕加深,鬼怪越發恐怖,新生代逐漸沒了過去的心氣。

生活在絕望時代里,很多修士也不願兼濟天下,而是選擇自掃門前雪。

沈雲本以為尋求合作失敗,卻聽那裴書生說:「沈大人要辦案,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會配合。畢竟,我可不想去幽冥司吃牢飯。」

裴懷鈞對沈雲沒什麼偏見。

身為幽冥司駐城的主官,捧著他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還肯親身深入險境,清理當地的靈異事件,好事。

若不是住在那鬼宅的是他,裴懷鈞也認為,其勒令無關人等搬走,並將宅邸收回這件事,雖然粗暴了些,但道理上並無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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