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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東君會看在四十四世姻緣上,憫恤則個,讓我永遠地安眠,在那場兩百年前的天裂中。」

「或許那樣,我也有機會散去執念,化去惡債,終而成佛……」

衣絳雪的語氣,卻驟然幽厲難明:「第四十九世,輪迴已盡時,你做了什麼?」

鬼仆似乎感受到他的怨恨,亦發出乖張幽厲之聲。

「將道侶的屍身封在鎮惡石下,以須彌山地脈的鬼氣養魂兩百年,令我怨恨不散,化作厲鬼的,難道不是裴仙人?」

說到這裡,衣絳雪五指化利爪,眼瞳染著血污,竟止不住露出幾分猙獰鬼相。

「你明明知我,一心盼著受盡四十九世掙扎之苦,求得一線成佛機緣……你卻斷了我的成佛之路!」

「是你,教我——化為厲鬼,從此永墮無間,不得超生!」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我不願墮入鬼道,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說到這裡,衣絳雪清如冰雪的聲線,已經徹底化作森然厲鬼之聲,聲聲質問。

或許記憶空白的小衣尚且懵懂,不知愛恨,還不明白厲鬼的命運如何。

當前世記憶短暫浮現時,那個始終掙扎著保持人之意識的冥樓之主,卻發現自己被道侶煉成了厲鬼。

厲鬼幾乎無法被真正殺死,怨恨無解,也永遠無法成佛。

徒留他這般鬼身,算是活嗎?何其可恨!可恨!

裴懷鈞指骨緊握泛白,緩緩勾起唇,眼神里透著極致的痴狂。

「四十九世,惡煞輪迴,不得好死。難道絳雪怨憎這命,我就不恨了?」

他看見衣絳雪濃烈的恨,卻以手撫面,酣暢淋漓地笑道:

「每一世,我尋到絳雪,有時你還年少,但多半時候,已至你之壽命終末。還未痛快過幾年歲月,就已到生離死別之時。」

劍仙森冷瘋癲的視線,從指縫罅隙透出。

清冽厲光,更似劍鋒。

果真是魔怔了,此時面對厲鬼索命,他還是溫柔帶笑:「我眼睜睜見你暴亡,再收屍、斂骨,處理鬼怪,封鎖冥樓,十三世。」

「見你病痛難捱,被鬼侵蝕,纏綿病榻,求我親手結束你的痛苦,七世。」

「再見你時,你已橫死,屍骨陳於道邊,萬鬼啃噬,周身化作鬼蜮。於是我殺盡徘徊鬼怪,從他們的肚腹里剖出你的殘骨,再引天火來焚,九世……」

裴懷鈞將遮眼的掌心移開,衣絳雪卻見他令人膽寒的眼神。

瞳孔深處暈開一硯濃郁的檀墨,摻著血,釀著罪。

仙人頷首笑道:「我脾氣很好,絳雪,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是道侶,無論絳雪提出怎樣過分的要求,我總是會滿足你。」

「你叫我殺你,我就把劍出的快些;你想要得到愛與陪伴,每一世我都會來尋你,我總是不讓你孤零零一個人的。」

「你說,想睡在青山秀水的地方,可惜須彌山長不出樹木,我就把你的碑立在東帝山,在墳前種滿了花,日日更換祭品。」

他嘆息著,「誰叫我愛你呢。」

「可是衣樓主,你知道,獨自長生的恐怖嗎?」

第四十九世,天裂了。

冥樓被破,幽冥失控,他將死去。

大雨將至,裴懷鈞渾身濕透,抱著命懸一線,奄奄不活的道侶,仰天窺視裂縫。

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他面對無盡鬼怪的圍剿,近乎痴狂地在衣絳雪最後的屍身上,親手寫下「鎮惡」的血紅封印,鎮住他四十九世惡孽即將爆發的遺骸。

將歲月鉗住,把命運扼喉。

這抹驚鴻留影,不該在輪迴中消散。

無盡橫死的魂魄,積攢著累世的怨恨。

就這樣死去,他滿懷遺恨,並不圓滿,不會成佛。

東君最終把衣絳雪鎮在了地脈里,用最煞烈的鬼氣蘊養二百年,激發他四十九世橫死的怨恨,教他死而蘇生。

他親手造就一隻空前絕後的厲鬼。

時至今日,他還在精心設計厲鬼的食譜,規劃他的成長,助力他完全復甦。

裴懷鈞眼眸依舊蘊藏著如水溫柔,此時卻驚悚難當,教人森然齒冷。

「你被我養的很好,再這樣復甦下去,你很快就會恢復前世的記憶,想起我是誰了。」

「當恢復記憶的小衣發現仇人就藏在身邊時,會是什麼表情呢?越來越期待了。」

衣絳雪沉默片刻,「懷鈞,有病去治。」

他們彼此知曉對方的真面目,誰都不是好人。

但此時,衣絳雪發現自己根本瘋不過他這位看似光風霽月的神仙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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