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神情一沉,眼珠烏黑,氣場冷颼颼的:「拒絕。」
裴懷鈞循循善誘:「片刻就好,鬼仆轉化不完全也是可以停止的。等到進去後,再想辦法解決就好。」
實際上,雖然東君是以凡人身份行走,卻不可能真的變成鬼仆。
就像他只能在污染短時間到達某個極點時,聽到些許囈語,很快就聽不懂了。月光根本不會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衣絳雪的鬼氣也是同樣原理。
衣絳雪卻是真的生氣了,他猛然靠近,眼眸里泛出純粹的怒火,沉聲道:「你是人,當人多好,沒事想著當鬼做什麼。」
「當了鬼就、就……就不能成佛了!」
好像很多年前射出的一支箭,在這一刻正中他的眉心。
裴懷鈞似被痛擊,頓時怔在原地,神情有幾分倉皇。
衣絳雪卻對他的異樣無知無覺。
他認真地說:「裴,你要珍惜做人的機會。當人真好啊,我很羨慕你。」
第48章 鬼城怪談(7)
當年的衣樓主一直認為, 做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時時行走在陽光下,有七情六慾,不必時刻擔心身體腐敗, 更不會成為沒有人格、情感與自我,僅靠本能殺戮的怪物。
身為厲鬼復甦的他成為了特殊的存在, 至今依然保留獨立的情感與人格。
但衣絳雪也感覺到他與書生的不同:
人是有希望的,鬼卻沒有。
人有未來, 鬼沒有。
裴懷鈞做事總是溫柔又熱忱, 他有未來, 有前途,還有光明的人生, 這樣很好。
衣絳雪卻沒有。即使書生說,他有成為鬼王的可能。但是他對此並不熱衷。他甚至不知道成為鬼王能夠做什麼。
鬼王可以一頓吃三隻烤全鬼嗎?
還是說,可以穿更漂亮的衣服, 擁有更大的地盤, 更多的鬼仆?
他只想填飽肚子,完成屬於他的復仇。
僅是如此而已。
他甚至沒指望過能成佛。
陰森的佛寺前,衣絳雪拽著書生的青衫衣袖, 用一種過來鬼的語氣說:「裴,我不會把你變成鬼,改變你的人生。」
「你有那麼厲害的紫氣,能通過科舉改變命運。如果我隨便把你變成鬼仆,你就只能永遠為我做事了,這是毀掉你的未來,不好。」厲鬼家長對自己養的人表示擔憂。
裴懷鈞:「……」
他真的沒有那麼想考科舉。
衣絳雪明明飢腸轆轆,卻在接近美食時選擇忍痛放棄,連不存在的耳朵都垂下來了:「大不了, 我不吃飯了,餓著。嗚……書生,我不會為了吃飯把你也變成鬼。」
「不能成佛,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不要去試。」
裴懷鈞心裡軟成水,他伸臂,將情緒萎靡的紅衣厲鬼納入懷中摟住,像是捧住裊裊一縷淡香,五指微曲,輕撫他檀木似的長髮,遠山眉眼,釀出春風般的溫柔。
「不能成佛又如何,墮入幽冥又怎樣,我願意永遠陪著小衣。」
衣絳雪掀起眼睫,雙瞳如剪秋水,朦朧地看著他,半晌沒答話。
裴懷鈞彎起薄唇,色澤雖寡淡,弧線卻優美。想來無疑一副薄情的相貌,但書生深邃的瞳孔中,卻融著脈脈深情。
他道:「凡人的一輩子是有限的,我若是壽命短暫,不過十年、二十年就青春不再,病痛纏身;不過三、四十年,就步入天人五衰,撒手人寰,還能像今日這般陪伴小衣麼?」
衣絳雪不想離開書生,想到他會死,攥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似乎要把青緞扯碎。
裴懷鈞拂面,微遮眼底陰翳,「世間浮名都是鏡花水月,還是擁有凡人不可企及的長生最好。無論是成佛成仙還是為鬼,唯有如此,才能永遠……」
他沒有說,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永遠,卻撤手,倏爾一笑:「沒有人能獨自活下去。」
好似長生殿前一盞孤燈,風一搖,他就散了。
他這番說法,自是不裝雲淡風輕,卻將野心暴露一線:即使是做鬼,他也願不計代價,搏一個長生。
照理說,衣絳雪能輕易品出凡人兔子搏鷹時的野望,逢迎討好厲鬼時,蘊藏的晦暗心思。
他想變成鬼,也算是長生。
但衣絳雪思前想後,還是搖頭拒絕。
他並不能保證把他變成鬼仆後,書生還有獨立的意識:「我不會在你身上印下鬼仆印。人,你很好,我很喜歡你,所以不會毀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