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主頓時領會上意,「是要去除厲鬼嗎?」
裴懷鈞沉默片刻:「……考個科舉。」
「啊?」
幽冥司眾人詭異地寂靜了半天,他們面面相覷,似乎沒想到仙人這種層次的選手,也會去考科舉。
對於他們這種身負修為的修士,科舉壓根沒有意義,何況是站在靈均界巔峰的東君。
難道仙人通天徹地,也會煩惱沒有編制?
是不是哪裡不對勁?
裴懷鈞也知道這抽象了些,但那可是和小衣的約定,他必須遵守。
他很快就理直氣壯了,語氣平靜:「不需要你們做什麼,等到春闈結束,本君就帶著他離開京師。」
「在這期間,不要來打擾本君。」
司主會意:「東君廟裡,最近不會有任何閒雜人等,隔壁的廂房已經派人收拾好了,最是清淨,適合學子讀書。」
幽冥司內部的東君廟,對皇家都沒有開放過。
這次神仙降臨,親自來住,司主歡欣鼓舞,恨不得天天來刷臉。
不必去東帝山下開壇作法,神仙親自來賜福,效果一定更好吧。
他覺得自個搗鼓時髦小破爛的本領又高了幾分,今年往下分部發的福利穩了。
*
衣絳雪在做一場清醒夢。
舞榭歌台,燈影旖旎,在夜色里投下搖曳的波光。
水上的樓台漂浮,宛如蓮葉亭亭,無數精魅妖鬼在此飲宴作樂,水袖搖曳,身段如蛇如魔,足以讓所有誤入的人以為自己身在極樂。
可這裡分明不是極樂,而是百鬼宴席,地獄迴響。
群鬼亂舞的怪誕之相中,水面最中央的台子裡,端坐著唯一置身群鬼飲宴,卻不會被鬼所惑之人。
冥樓樓主,衣絳雪。
美人披散著一頭檀木烏髮,瞳孔漆黑冷靜,面龐卻是如皎月的雪白,微微揚起時,下頜線緊繃,頸項勾勒出魅惑的弧度。
衣絳雪面前置著琴台,他隨手彈撥琴弦,為百鬼的狂歡伴奏,赤紅狐裘披在單薄的肩上,系帶下的紅衣如血。
「樓主喜歡這支舞嗎?」
「這首歌怎麼樣?有沒有需要改動的?」
時不時有鬼怪湊到他面前,尋求他的評價。得到鬼子的讚美可不多見。
衣絳雪孑然一身,常年與鬼為伴。
他漫不經心地指點幾隻鬼,聽著百鬼的戲曲唱至高潮,卻頗感蕭索無趣。
「宴會就算開了整夜,恐怕也不會有人敢來觀賞吧。」衣絳雪托腮,思考半晌,「也罷,還是定期讓他們開心一下,不要出去瞎浪為好。」
與他美到森寒鬼魅的外表相比,衣絳雪的心思堪稱明媚又和善,卻無人會領情。
他明明習慣了這一切。
琴弦鋒利,割破了他的指尖。或許除了流血還處於人族範疇,他的身上早已沒有一處像是常人了。
「有人闖進來了。」
鬼在嘰嘰喳喳地交換情報,「又是那傢伙。」
「二十年前,我們也瞧見過他,他怎麼還沒死啊。」
「果真是個禍害鬼的人,耐活的很。」
衣絳雪沉默片刻,一扯赤色狐裘,難得這樣倉皇地站起,轉身欲逃。
卻被一個不溫不淡的聲音喚住:「別急著走啊,衣樓主。」
「……」
深黑的夜色里,劍仙單手抓住一隻飛過來的鬼腦袋,隨手扔在地上,右手持著泛著雪亮清光的劍。
「衣樓主怎麼不跑了?」劍仙微微一笑,卻泛著冷意,「還是說,還想再死一次,繼續擺脫我?」
劍柄銘刻「東華」二字,正如劍仙本人,煌煌曜曜。
他僅是站在那裡,就如此風姿俊秀,光彩奪目,是世人關注的焦點。
衣絳雪神情一僵,辯解道:「那只是個意外。」
劍仙平靜地瞧著他,神情宛若不起波瀾的水,但衣絳雪總覺得,他像是冷靜地發瘋。
「什麼樣的意外,會讓衣樓主隱瞞身份,甘心為我死一回,還不告知我你會復生?」
長劍抵在衣絳雪的頸側,劍仙的神情平靜冷漠,與他遙遙對峙:「絳雪難道喜歡這般感覺?在暗處看著我被愧疚和後悔折磨到痛不欲生,卻兀自高高在上,不肯相見……是這樣嗎?」
衣絳雪卻沉默了。
他其實並未轉世幾次,大抵也就兩、三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