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氣悶,要不是想教這個送上門的打手幫他除山魈,他保證要喚些鬼教訓他。
他這種行於幽暗,最怕這種太過明亮溫暖的傢伙了。
一旦照到光,是真的會化掉的。
衣絳雪心裡暗暗想著,卻沒注意前路,踩的樹枝太脆,平衡不穩,差點掉下樹去。
劍仙飛掠過去,及時將他的腰撈在臂彎里,半抱住他的身軀,呼吸卻溫柔拂面。
他朗然笑道:「絳雪指路,我背你走。」
山魈的行蹤不定,衣絳雪即使與周邊的鬼怪混熟了,想要找到山魈也要憑運氣。
所幸山里其他無害的鬼怪都不喜歡這個吃人的傢伙。
臨近黃昏,他們到達了山中更深處。
衣絳雪熟門熟路地到了一棵歪脖子樹下,微微仰起頭,問道:「你見過山魈嗎?」
鬼子可以與任何鬼怪對話,即使這隻鬼弱到人的眼睛看不見,他卻能無視障礙,溝通陰陽。
劍仙也停步,微微怔住,看著少年與空氣對話的神情。
面對人時,衣絳雪總有種若隱若現的游離感。
或許初見他的人,會被他綺麗的宛如來自幽冥的美貌吸引,又很快會涼意浸透,才覺蝕骨的危險。
可在面對鬼時,少年的身上流淌著神佛般的溫柔與慈悲,那是通透生死者才有的境界。
「原來如此,凌晨的時候來過,留下了爪印。」衣絳雪探聽來消息。
他還不忘親切地關心一下鬼,「小紅,記得偶爾把脖子放下來緩緩,常年吊著,你的脖頸越來越長了。」
吊死在這裡的鬼露出悲傷的神情:「要是我也能成佛就好了。可惜,我是吊死在這裡的。他們說,自戕是沒法成佛的。」
衣絳雪俯身,鄭重地給吊死鬼壘了幾個小石塊,放下沾著露珠的野果:「這是給你的供奉。過一陣子,我可能就會離開,不能來看你了。」
他這一世的壽命,滿打滿算也只剩下三年了。
吊死鬼悲從中來:「除了衣大人,也不會有人會記得我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解脫呢?」
衣絳雪靜了片刻,「是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解脫呢?」
夜色深邃,劍仙倚坐在岩石邊,升起篝火,琥珀色的光流淌在眸底。
「絳雪能與鬼對話?」他說。
「溝通陰陽,鬼子不就是這點特殊麼?」衣絳雪不會告訴他更多秘密,只是隨口用這個理由糊弄他。
劍仙的確見過鬼子,不止一個。但是對方只是陰時陰刻出生,更容易被鬼附體而已。
每個人都有秘密,劍仙決定溫柔地保護住這個秘密,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異常。
「等到離開這裡,絳雪打算去哪裡?」
劍仙將野果烤出蜜汁,遞給還未辟穀的少年,「若是沒有去處,要不要和我走?」
「在下常年離派遊歷,也算是交遊廣泛,哪裡都熟一些。」
一路上,衣絳雪被他潤物無聲地照顧著,親近又不逾越。能夠交遊天下的人,身上自帶令人著魔的魅力,令人討厭不起來。
劍仙總是如春風般從容,行止如翩翩君子;談笑間出劍時,又是雷厲果決,是瀟灑風流的劍仙。
紅衣少年啃了口野果,眼眸眨了眨,「還沒想好。」
劍仙執劍的手有著細微的繭,劍鋒肅殺,卻有一雙溫柔和煦的眼睛,「有沒有想做的事情?」
他是溫柔的兄長,又是貼心的知己。
「想吃好吃的,看漂亮的風景,還有……」少年托著腮,神情奕奕。
每一世都無法活過二十歲,衣絳雪從未見過而立的光景、不惑的成熟,更不知何為老去。
他的生命似乎永遠定格在了最美的年華。
劍仙當時還不知曉這一切,只是側眸凝視著他純粹的歡欣,美麗的好像在發光。
劍仙也笑起來,「如若不棄,絳雪跟著我走吧,我帶你去看漂亮的風景,吃好吃的食物,欣賞大千世界。若是喜歡哪裡,就在哪裡住上一陣,想要動身,也就隨時出發,人生便是曠野。」
名門正派出身,天之驕子,修行平順,未來可期。
人生對他確實是曠野。
在高堂金殿閒遊,與繁花月夜斗酒,舉盞與名山對飲,與小舟共平生。
凜然、從容、瀟灑、仁善、強悍……人世間種種美好都親吻過他的衣衫,化作曜曜的日光,編織進他的劍與夢,鑄就出他光輝燦爛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