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站在了你這邊?」
衣絳雪的措辭,指向的並非是「人族」,而僅僅是裴懷鈞而已。
善惡是非凝在他瞳孔的深處,厲鬼心思靈慧,他有獨到的評判方法,唯有裴懷鈞能品出他柔軟純粹的一顆心。
裴懷鈞卻笑了:「是啊,因為你站在了我這一邊。」
還沒等衣絳雪反應過來,裴懷鈞將東華劍的鞘扔給了他。
衣絳雪雙手接住,抱著他的鞘,茫然片刻:「嗯?」
「絳雪若是不放心,就幫我保管劍鞘。」
書生前一句話還如溫柔春風,下一句,卻是戮盡春風的肅殺,「待到本君斬了來犯的鬼……絳雪再還給我也不遲。」
等到。又是等。
衣絳雪本能地不喜歡這些離別的語調,卻驚覺,過去的他也曾對書生說過相似的話。
「等優曇婆羅開花時……」
「等黃泉的水倒流,月亮重新皎潔時……」
如是云云,廢盡山盟,徒留海誓。
卻是種下的因,結下的果。
*
晦暗的夜色里,血色月光灑落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京師半城陷入寂靜,許多人困在噩夢裡。有人不幸被鬼氣侵蝕嚴重,已經化為鬼仆出來遊蕩,就會被神出鬼沒的幽冥司巡查格殺當場。
目前的騷亂還算是小範圍可控,畢竟城門還沒有被攻破。等到厲鬼入城時,死傷就遠不止這些了。
衣絳雪飄然降臨在城門處,他把東華劍的鞘攏在紅袖間,甚至還用鬼霧反覆擦拭,「都有劍鏽了,他真的好久沒有用劍了。」
劍仙多年不用劍,到底會是什麼緣由呢。
「總不能,是裴仙人在恨他的劍吧。」衣絳雪擦拭後,輕撫那「東華」二字銘文。
東華。東方之華。
這樣的尊名,無疑是在代表著永恆而唯一的光。
也無怪世人總是稱呼他為「東君」。
從城門向下望去,衣絳雪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宛如傀儡的鬼怪大軍,它們的背後都連著一根細而透明的絲線。
「傀儡師。」衣絳雪認了出來。
這一幕並不教人意外,當年衣絳雪把他招進戲班子時,這一手「牽絲」,是他用來表演皮影戲的絕活。
冥樓里常年沒有人氣,唯有一群無處容身的鬼怪。衣樓主雖然是人,卻比鬼更幽厲三分,鬼戲班就是他為了派遣寂寞而成立的。
青衣花旦來得早,是姐姐,在班子裡左右逢源,唱的戲也是一絕,很受鬼的歡迎。
初見時,傀儡師就維持在少年的身形,性格陰鬱沉靜,青衣也把他當弟弟照顧著。
那時候,衣絳雪二十年一度輪迴,考慮到自己不在冥樓時,這裡也需要正常運轉,培養可靠的鬼很重要。
傀儡師做鬼的天分出眾,衣樓主就教他些管帳的本事,對他重點培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衣樓主也是給了這些無處寄身的鬼怪一個家,即使這個家,也是對鬼怪無形的拘束。
三月凌空,舊人新鬼,卻在城門上下相見。
「許久不見了,衣樓主。」
還是熟悉的聲線,卻不再是少年陰鬱寡淡的嗓音,更有些不男不女的陰柔怪異。
絲線一收,無數鬼怪的肢體開始動了起來,他們被絲線提拉著,嘩啦一聲飛上了天際,幾乎將漆黑的夜空完全遮蔽。
月光透過黑壓壓的傀儡之壁照過來,無數鬼怪轉動著鬼眼,臉上的表情詭異地一致,肢體相接處,泛著木偶關節的質感。
一隻靛藍衣袍的厲鬼踏在小山般高大的傀儡肩上,十指纏繞著透明的絲線,正控制著聲勢浩大的傀儡鬼怪大軍。
「二百餘年,滄海桑田,連冥樓都荒廢,你竟然還沒有死。」
傀儡師的眼瞳也是無機質的死黑,像是玻璃彈珠嵌在了眼眶裡,蒼白俊秀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個陰鬱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已經被東君殺死了呢。」
第74章 四鬼拍門(3)
面對黑壓壓的傀儡大軍與舊日下屬時, 衣絳雪並沒什麼情緒。即使傀儡師加入四鬼拍門,多半也是為了來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