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從須彌山爬出來時,月亮上的豎瞳還只是細小的一隙。
在這漫長一夜,天外的眼睛卻興奮地睜大,連瞳孔也擴散開,好似濃墨暈染。這種「天象」,或許是什麼不詳的徵兆。
「冥樓樓主可以壓制厲鬼,卻身而為人,難以殺死厲鬼。」
「人殺不了厲鬼,但是厲鬼可以吞噬厲鬼。」
衣絳雪彈指,將掙扎在業火里的傀儡拂為灰燼,血紅袖袍鼓盪,迎風走在塵灰之中。灰燼也好似紛飛的紙錢。
「所以,當冥樓樓主成為厲鬼……」
他的神情卻如雪冷厲,眼眸也凝結霜凍。
「……那會成為最大的特例。」
將冥樓樓主的屍身煉成厲鬼,或許真的可以解開這千年難題。
這樣驚天的謀劃,又是誰來提出,誰來踐行的呢?
*
孤城瀚海浪遊,執劍雲中斗酒,東君也曾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
縱覽他的過去,或是高台歌嘉樹,或是仗劍向穹蒼。
劍仙無有不可往之處,哪怕是修行之路,也是攀至人之巔峰。
人身成真仙啊,多大的特例。
也有人問他:「裴仙人,你為何不飛升?」
仙人披星戴月而歸,衣袂上還染著冷夜寒露,旁人見到他帶血的劍,他微微笑了:「飛升?」
「若我獨一人飛升,留世間湮沒黑暗……」
「如此飛升,不過背信棄義,鰥寡孤獨,有何意義?」
裴仙人向來是不能忍耐寂寞的,從他曾經交遊天下的閒不住之舉,就能看出一二。
他喜歡天、喜歡地,喜歡花與樹,春與秋。
他喜歡可歌可泣,畫意詩情的一切。
這樣的裴仙人,卻在某日將一切都拋卻,自我拘禁在東帝山,日日獨守著一塊墓碑,也忍耐著無邊的寂寞與孤獨。
縱然世人為他修廟塑金身,奉他為至高至明的「東君」,那又如何?
自從他的道侶死去,顏色也被他帶走,世界轉瞬黑白。
裴仙人或許已經,無法再愛上任何事物了。
時至今日,再度站在戰場上的裴仙人,瞳孔里卻終於有了一抹紅。
當年隨著衣絳雪一同逝去的鮮活色彩,又重新在花燭里點亮,教冷漠而癲狂的仙人就此平靜下來。
東君不發瘋時,就是天底下最靠譜的存在。幽冥司的眾人總是這樣無條件地信任著他。
卻將厭惡而仇恨的眼神,投向面前那個曾為正道楷模,如今卻被稱為「鬼仙尊」的厲鬼。
攻城之時,白衣厲鬼的袍角被烈風揚起,身形修長,氣質乾淨如皚皚雪山,甚至他連鬢髮都打理整潔,絲毫不見厲鬼的殘虐嗜血。
乍看,這副容貌無暇如美玉,比起仙尊還仙尊。
他似乎並未召集浩浩蕩蕩的鬼怪大軍,而是獨身一人等在了這裡,手中握著一把古樸陳舊的劍。
「鬼仙尊」,游寒天。
游寒天並指招來長劍,踏著佩劍飛到與城牆齊平,曲指輕敲結界。
「梆梆、梆梆……」
鬼仙尊轉過臉時,那無暇的容貌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輕蔑:「這結界,看上去也沒那麼強啊。不知能不能受得住我一劍。」
裴懷鈞的視線往他身上一停,平淡道:「劍尊有何指教?」
「裴仙人,你我真是許久未見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或許後面晉升的厲鬼怕他,畏他,或者是不願與他交手。游寒天卻不怕,反而笑道:「這不是巧了嗎?」
在游寒天還是人族修士時,裴懷鈞與他的名聲仿佛,修真界也素有東劍仙、西劍尊一說。
只不過,兩人的劍道理念,完全不同。
比起裴懷鈞「劍就是劍」與「劍乃利器」的本源看法。
游寒天則是嗜劍如命,他將劍奉為至高無上,抬到比起至親愛侶都高的地位。這一度讓人認為,他這輩子都會獻給劍。
都是在劍道里出類拔萃的修士,東劍仙與西劍尊也曾會晤過,卻總是一言不合,不歡而散。
能讓交遊廣泛的裴劍仙不喜歡的人,無論他身負再多讚譽,也是身上多少有些毛病的。
游寒天令人難以忍受的毛病就是,他會選擇殺對手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