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我看錯了你,你竟然如此侮辱劍,如此怎配用劍!」游寒天的聲音嘶啞,好似帶著無邊憤怒。
「香雪海」陷入無盡的瘋狂,宛如颱風席捲起周遭所有的事物。
游寒天似乎是打算連著城門一同掀翻,把這一帶的所有活物殺至滅絕,所以壓根沒有控制劍風。
「……糟了!」身在東君劍意組成的結界中,幽冥司中人也知道,這根本是他們無法插足的戰鬥。
裴懷鈞卻垂眸,再度曲指彈劍。
「錚錚、錚錚錚錚錚——」
劍鳴再動,裴懷鈞以指抵劍,讓秋水一泓照耀他平靜而瘋癲的眼,「被劍控制的無能之輩,本君懶得教你。」
裴懷鈞莞爾,卻一陣見血:「你愛劍,想要成為劍,你認為『劍即是你,你即是劍』,就能成就無上劍道?」
「是又如何?」
無數尖銳似冰凌的劍鋒,向著那孤月下的劍仙,似欲將他撕碎。可是還沒等到靠近他的衣角,太陽的光芒就會融化冰凌。
無盡烈陽竟然蘊藏在他的劍中,或許長劍就被懸於天穹,才會如此澎湃洶湧吧。
在紛飛又消融的雪海里,裴懷鈞的長髮也向後飄飛,連同他青衫襟帶,在長風萬裡間飄搖。
裴懷鈞:「呵,明明連『自我』都無法掌控,卻覺得成為厲鬼之後,成就的是自己的劍道……何其可笑。」
他斜視一眼,穿過無數虛無的雪沫,又點破擋在面前的冰牆。
一簇劍芒如流矢,從東君的指尖傾瀉,似乎能從千里之外射中他的眉心。
「被劍愚弄的厲鬼啊……」
裴懷鈞淡淡地問道:「現在的你是『劍』,還是游寒天?」
「我是——」游寒天從未質疑過自我的存在,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按住頭痛欲裂的腦袋,眼底漫出瘋狂的血色。
當年殺死那些同道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祭劍,祭劍,祭劍……
他的劍有瑕疵,他無法戰勝鬼,怎麼辦?
如何打破人的界限,探索更高的境界?
成為劍!成為劍!成為劍吧——!
「……可是,如果想要戰勝鬼,只能成為鬼呢?」冥冥之中,似乎有聲音在他的腦海里迴蕩。
「成為……鬼?」游寒天重複道。
「是啊,成為鬼,然後去救贖他們。」那聲音是誘惑,也是禁果。
「唯有你的劍能夠做到。當你成為劍本身,你就是劍,劍就是你,你就會戰無不勝了吧。」
「……劍意失控,所以失去形體了嗎?」
裴懷鈞看向越發暴烈的雪風,那是足以絞殺任何東西的劍風暴,不能這樣下去。
「東君大人。」幽冥司眾人正在努力維持京師結界,四面城門決不能突破,「結界已經有裂痕了,怎麼辦?」
第78章 四鬼拍門(7)
不僅僅是結界產生裂痕, 更雪上加霜的是,「香雪海」的劍鋒,正在化作無數蒼白碎片, 向著城門處「鐸鐸鐸」刺來。
「東君,忝居其位, 不配執劍,受死吧!」與他試劍至此, 游寒天已然瘋狂, 好似不把結界攻破不罷休。
這座集人族偉力修築的結界, 能夠防守住這種頻率的攻擊嗎?
「東君大人……」即使是司命,銀面下的唇也煞白無比。他執杖, 微微揚起頸,想要做些什麼。
可在雪崩般的劍意前,人是如此渺小, 他們正如站在雪山之下, 四處皆是茫茫的白,無處可逃。
劍即是鬼,鬼即是劍。
癲狂的雪風中, 東君看見劍修的面孔。
迎風站在最前方,裴懷鈞青袍緩帶,右手握住長劍,手腕一旋,萬千光華落在他的身上。
他淡淡道:「鬼仙尊?不,那只是一張發瘋到扭曲的面容。」
東君早已看穿,從劍里生長出的厲鬼,不是人,是劍的執妄。
他竊取了「游寒天」的姓名與面孔, 非是人化劍,而是劍代人。
真正的「西劍尊」游寒天,早已死了,死在了被劍蠱惑刎頸之時,死在了背叛人族之時。
人的第一次死亡,死在生命斷絕時。
第二次死亡,則是死在背棄自己時。
如今這個思維異化、鬼性扭曲,漸趨瘋狂的「鬼仙尊」,縱然還叫著如初的名字,頂著故時的面孔。
可又有誰會承認他還「活著」?
「恐怕,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了吧?」裴懷鈞冷冷地睨著他,「難道,你認為重生為一具相似的軀殼,就是延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