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這樣,鬼輕輕地咬人一口,就會很和善地原諒人啦!
只要這樣……
他就會原諒裴、原諒……復仇……
……不可以!
虛無的雙眸聚焦起來的那一刻,衣絳雪眼底的暗紅淤血散去,金紅色的澄澈輝光再度漾起漣漪,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厲鬼鮮紅如花瓣的唇微動,雙瞳的光芒緩慢匯聚,幽幽道:「不、我拒絕——」
近在咫尺的鬼爪兀自懸停在空中。即使只要輕輕一揮,就能將脆弱的人殺死。
但他沒有。至少,這一刻的他將殺意克制住了。
能夠對抗本能的厲鬼,擁有生前人性的厲鬼……
自主的判斷,獨立的意識,慈悲與憐憫,保護與愛……
還有,近乎永遠的生命。
這樣的衣絳雪,或許已經走在了鬼之一途的終極道路上。
「為什麼?」本該陷入復仇的紅衣厲鬼,在這一刻卻沒有給予仙人血色的傷痕,卻是將花瓣似的唇印在他的眉心,有些傷心地問道:「為什麼呢,懷鈞?」
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你為什麼想要求死……
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你過的不好嗎?
裴懷鈞知道這具身體已經到達極限。他笑了,似乎明白了道侶的意思,發出一聲喟嘆:「沒有為什麼。」
「……我有些累了。」
仙人用傷痕累累的右手撫摸厲鬼蒼白的臉龐,本想擦去他臉頰的一滴血,卻在他的臉龐染上殷紅,「抱歉了。」
就在這一刻,劍光開始從東南角,潰散了。
潰散?若東君還能如常防禦,這防線為何會潰散——
劍光已經頹靡,遍布四周的是傀儡線——原來是傀儡師動手了。
傀儡師五指輕動,還用牙關咬住一根線,勒住劍光,以絲控劍,甚至操縱東君的劍反噬而來。
鬼鞭立刻絞殺傀儡絲,竟然硬生生將傀儡師的臉上抽出數道血淋漓的腐蝕傷痕。
衣絳雪再側頭時,眼眸空洞,「去死——」
可是就當血紅的蝶從書生的胸膛穿出時,夢域仿佛也陷入黃昏。
「……小衣,閉上眼,我會暫時睡上一覺……」
說罷,裴懷鈞身上那道被金光穿透脊背的傷口皮肉翻卷著,蠕動著,似乎有什麼活物在其中。
不多時,一隻血色蝴蝶探出觸角,似乎已經吸飽了他心臟的血液,翅膀化作暗紅,正振翅,從他的胸腔深處飛出。
「這是血蝶!」衣絳雪忽然意識到什麼,緊咬著牙關,直接捏碎了它。
緊接著,他托住了道侶肩膀,卻感覺到他的身體異常的冰涼,瞳孔細細發抖,失聲:「裴懷鈞——」
這隻蝴蝶的存在實在是太隱蔽了。
或許它根本沒有突破東華劍的防禦。在鬼師的夢域裡,夢蝶以貫穿仙人胸膛的金光為路,會到達任意的地方,哪怕是人的身體裡。
如果正面無法突破東華劍銅牆鐵壁的防禦,那麼面對肉身重傷的東君,以傷口為媒介就是最好的選擇。
淋漓血色從裴懷鈞的胸口蔓延,將這身簡樸的青袍也一度染成了喜服的赤紅,正如他們拜天地時。
可惜,最後一拜禮未成,終留下遺憾。
衣絳雪好不容易勒住的復仇之弦,本就脆弱無比。
看見血蝶振翅的那一刻,連天地都顛倒了。
他分不清了,夢與真實,白天與黑夜。
紅線、紅線、紅線在哪裡呢……
衣絳雪看向無名指處的那條線,忽然發現,那續住的一頭,又一次斷了。
他親眼目睹了紅線消失的場景,正如海底撈月,怎麼樣都是倒影。
緊接著,玉山在他面前傾倒。
衣絳雪倉促去捉住他,卻只握住一縷斷髮。
那消逝的紅線,似乎也帶走了他殘餘的生命。可為什麼書生倒下時,神情還是安詳的呢?
衣絳雪啞著聲,似乎想要喚道侶的名字,卻轉瞬陷入他化作的漫天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