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厲鬼的感情已經被扭曲到可怖的程度,又或是仙人之愛比鬼更扭曲,他們竟然有這般默契。
衣絳雪此時並未表露悲色,甚至還彎著唇角:「……你留下了,讓厲鬼真正成為鬼王的方法。」
東君將己身利用到了極致。
書生陪伴剛誕生的衣絳雪,精心餵養天賦異稟的厲鬼,不斷激活他的記憶,設計出一條最完美快速的成長途徑。
衣絳雪不會走彎路,一切都會順風順水。
東君在為他保駕護航。
即使在四鬼圍攻的死局中,裴懷鈞也忠實貫徹著保護者的角色,儘可能地削弱對方,讓衣絳雪能夠將其餘厲鬼一氣吃下,永絕後患。
在用自身蘊養厲鬼時,他甚至將一道劍意埋在了衣絳雪的指尖,助他劈開鬼師的繭。
直到記憶復甦,即將成為鬼王的衣絳雪回到最初的地方,看見了這樣一具鬼王棺。
東君深沉謀算,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計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他甦醒之後,從須彌山底爬出來時嗎?
還是兩百年前,將他的屍身煉化為厲鬼時?
……不、或許更早。
「你贏了。」衣絳雪抱著東華劍,望向棺木,「……以身入局,你我皆在局中,我會去實現這個計劃,只不過……」
他作為鬼王出世的第一件事……
「時至今日,何人化鬼來尋仇?」
紅衣厲鬼抱著劍,飄然墜入棺底,唯有幽幽一句:「……我來尋仇。」
沉重的棺蓋闔上。
鬼氣明滅不定,紅燭驟然加速燃燒,洞房越發亮堂。
不多時,紅紗上照出影影幢幢,時不時傳來幽寒風聲,黃泉水的涌浪。
冥樓深處,那朵早已枯萎的優曇婆羅,正靜靜開放。
*
偌大京師里,唯有陰司衙門的地界至陰至邪。
鬼王棺底下滲著血霧,繪著蔓延的陣法。曾是東君廟的喜堂,此時竟然成為鬼氣縈繞的絕地。
好消息是,全京師的鬼氣都往棺木處匯聚。
不多時,城中餘下的鬼怪像是聽從了無形的召喚,步履蹣跚,卻整齊劃一地向著鬼王棺所在之地移動。
因為鬼有了一個固定目標,反而沒有再無差別地襲擊百姓,極大地減輕前來支援的修士們的壓力。
「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徹底變成鬼地的幽冥司核心處,司命帶人趕來,看見孤身的司主,他忙趕上去,緊張地詢問道:「東君大人呢?這沖天的鬼氣,又是怎麼回事?」
司主渾身是血,神情疲憊,掌心攥著司鬼的遺物,「鬼王棺。」
「鬼王棺?」司命頓時一震,「鬼王要出世了?東君大人難道要坐視……」
司主看向赤色如血的鬼氣,搖了搖頭:「這是東君的意志。」
是啊,東君的意志。
這句話是多麼的艱澀。
難道是東君已經徹底瘋癲,不僅不願再守護人間,還要養出一隻鬼王,徹底吞噬人族的未來嗎?
「那我們能做什麼?」司命又問。
「等。」司主攥住黯淡的令牌,看向四面湧來的鬼怪,他們挾來無窮盡的鬼氣,又被最中央的鬼王棺吸收。
鬼怪們三步一叩,這樣的崇敬,好似在迎接著真王的歸位。
「等到鬼王出世。」
司主嘆息道:「或許是毀滅,也或許是……希望。」
天傾的絕望之後,殘留在匣底的,會是希望嗎?
*
東帝山,溪聲迴蕩,一朵桃花開謝。
從厲鬼出世,東君下山之後,這裡就重歸寂靜。
山中無日月,好像從未有人在此東山高臥二百年。
隱居的草廬里,一切還保持著剛剛離開的模樣。
紫硯墨干,花枝枯萎,那乾涸的筆尖搭在筆洗上,硯台壓著宣紙。
上面繪著紅衣美人圖。
僅看身影,就知畫中人絕世傾城,比花更盡態極妍。
可惜,美人圖只畫到一半,主人就擱筆出門,許久未歸,最終未能將美人面畫完。
若是風解情意,從窗欞窺看屋內時,定能看見這座別有洞天的草廬內,處處陳設講究風雅。
屏風上、畫軸上、甚至是扇面上,處處都繪著同一位紅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