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鈞的脖頸有著明顯的勒痕,是他做的。
可那又怎樣呢?
越是心念著復仇,他越是愛他,雪白的雙臂絞纏住他的四肢和骨節,像是一株扭曲的植物,幾乎要將他絞殺在床榻上。
若是凡人,恐怕此時已經筋骨寸斷了。
而無頭仙人卻還是反手擁住鬼王,寬和而包容,就好像是在和鬼王玩些睡前的小情趣,甚至還伸手拂滅了燈。
燈熄滅之前,帳子上映出的,卻像是以不可能的姿態長在一起的兩株植物,彼此靠近,彼此取暖。
就像曾經,裴懷鈞親手貫穿他的肺腑,剖開他的胸膛。
為了消鬼子煞氣,避免他原地化鬼,裴懷鈞甚至還會與他親手殺死的愛人夜夜共枕,睜眼到天明。
在蝕骨的異香里,直到頭七。
有時候衣絳雪會回來,有時候不會。
裴懷鈞都會悉心為他收斂屍骨,下葬,杜絕一切禍根。
他是這樣體貼溫柔可靠,可以託付後事的道侶。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夠強,足以長生。
生生世世,衣絳雪徘徊在他身側。
江流石不轉,裴仙人是永遠是他可以回去的港灣。
衣絳雪學著之前和偽裝成書生的他一起睡的時候,側耳伏在他的胸膛上,聽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你的心臟跳的好快。」
裴懷鈞答道:「因為和絳雪在一起。」
「如果我有心臟,應該跳的和你一樣快。」衣絳雪像貓咪,在他胸前蹭蹭,又被仙人伸手撫摸下頜。
仙人的手腕以不可能的姿態彎折,泛起點點青紫的瘢痕。
衣絳雪條件反射,舔了舔他的手指,為他舐去淤血的痕跡。
「懷鈞,你好難殺。」衣絳雪慢慢地把扭曲成麻花的身體,從他身上撤下來。
像是溫柔的水流,划過他的脖頸、胸膛與腰線,正如一個擁抱。
仙人斷掉的骨頭又很快恢復原樣,他甚至感受不到痛覺,還從容地將手腕歸位。
他將滑溜溜的鬼捉住,垂眸,在衣絳雪如花瓣的唇上親了一口。
「我的確很難殺。」
衣絳雪把他的頭接回去,舌頭舔舐斷面處,促進他的癒合,有些委屈:「不殺了,好沒勁。」
「一點報仇的快感都沒有。」
「若我是個好殺的對象,絳雪早就成佛了。」
裴懷鈞轉頭,脖頸處輕易恢復如初,他的仙身或許已經成為了一種「概念」。尋常的殺戮,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無論是取走他的心臟,還是切掉他的頭顱,都是如此。
「你殺不死我。」裴懷鈞微笑,「一旦紅線發作,你就來殺我一次,鬼性自然就平靜了。」
他讚嘆:「何況,絳雪復仇的模樣,那樣凌冽的恨,簡直美極了。」
衣絳雪:「……」
他又瘋掉啦!
「……我每一世的骨頭,你都埋在哪了?」衣絳雪在被子裡滾來滾去,又滾到他身邊,抱著枕頭,亮閃閃地看著他。
「你給我立的碑底下,我看過了,沒有屍骨。」
「……這麼多世,少說有四十多具屍體吧,原本是埋在冥樓的,但是我發現不在了。除了前世埋在須彌山了,剩下的,你藏哪兒去了?」
裴懷鈞颳了下他的鼻子,淡淡笑道:「不告訴你。」
他又翻了個身,將東華劍藏在枕下,道:「早點睡,明天我們還要上路呢。」
這是他們在東帝山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夜晚。
衣絳雪決定與他同去幽冥,做最後的一搏。
明日就啟程。
衣絳雪有好多疑問都沒問出來。
還是因為他的道侶愛藏秘密,看著溫溫柔柔的,實際上心機深沉。就算是此時,也不會對他和盤托出。
裴懷鈞枕著劍,胸膛起伏平靜,正如他們同床共枕的很多個日夜。
可是衣絳雪卻知道,他雖然背對著他,但是本能的單手握劍柄。這是仙人在與他的屍身同床時,防止他屍變的措施之一。
時至今日,仍然未變。
紅衣鬼王睜著眼眸,看著床頂的紋路,漫無目的地想著:
「他這樣恨我啊。」
他有些天真地想著:「正好,我也如他恨我那般,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