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滑出他的袖擺,繡口一吐,漫天的鬼火照亮黃泉。
一道道鬼藤蔓延著,交錯編織,形成一條小小的船。
「前面太深了,坐船走。」衣絳雪說。
裴懷鈞踏上鬼藤編織的小船,盤膝坐下,將劍擱置在一側。
想要在幽冥自如行動,要麼鬼王寄宿在他身上,混淆仙靈之氣;要麼就隔段時間就渡給他一口鬼氣,讓他與鬼看上去一般無二。
衣絳雪也輕盈地落在他身側,跪坐著,將一口鬼氣渡給他:「懷鈞,你身上有我的鬼氣,暫時不會被發現。」
對道侶來說,渡氣也是吻。
他們好似忘了還身在黃泉上,唇畔交疊時,天火雷動,竟一瞬不知天地為何物。
連生死都忘卻,魂顛夢倒,癲狂,癲狂。
偶爾經過的枯黃蘆葦,也無法遮蔽漫長的吻。哪怕這個吻含著鬼氣,帶著毒與癮。
裴懷鈞半醒半醉,幾乎覺得自己要被鬼氣化作真正的厲鬼。
可他連死都無所謂,又何妨成鬼。
青衫落拓,以劍為枕,仙人更是笑著把死去的道侶接納在懷中,唇畔流連,與鬼跌墜入愛的溫床。
水鬼紛紛探出頭,隔著些許距離,幽幽地看著他們。遠遠看去,是骷髏頭裡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窩。
第99章 白骨歌
水流動盪, 船搖晃了些,也算是個橫渡黃泉的手段。
鬼沒有體重。衣絳雪攏袖,雙手垂放膝上。
紅衣輕盈無褶, 陰風吹起,好似絢爛綻放在船頭的優曇花。
他臨水, 觀照黃泉,似乎在辨明方向。
「繼續往前。」
小舟晃晃悠悠, 在渾濁漩渦里顛簸。葦草拂過雪白面孔。衣絳雪眨眼, 幽冥太陰, 他的面上濕冷,也似浸了水。
風中有鬼哭, 淒悽慘慘。
他問:「前面越來越黑,懷鈞,你看的清嗎?」
幽冥是亡者的世界, 生人在此應該如入黑暗寂靜, 什麼也看不見。
裴懷鈞停住,轉過臉來,漆黑失焦的瞳孔一收, 視線在他身上漾開,道:「不用法術照明,不太清楚。」
「嗯,懷鈞看不見,我幫你想想辦法。」
衣絳雪點頭,捻起鬼火,像是抽出一根燈芯。
小舟穿過葦草叢時,衣絳雪從垂落蘆葦穗上捉下閃爍的鬼火,隨手捏成蓮燈, 放置黃泉中,隨波逐流。
鬼火入泉,化作一盞盞粉的、白的、紅的蓮台,照出河底無數透明扭曲的面容。
擠擠挨挨,鬼怪從舟邊水下一晃而過。
裴懷鈞撐船篙,也像執劍,向川流中沉浮的水鬼一桿子敲下去。
不多時,就浮起來一大片。
蒼白,浮腫,死不瞑目。
有些時間太久,腐蝕了表麵皮肉,餘下黑洞洞的骷髏頭。
黑暗如淵,它們在渾濁的黃泉里沉浮,驚悚可怖。
仙人的腕骨蒼勁如松,低首,看向黃泉中漂浮的鬼火蓮燈,頓覺浪漫,莞爾道:「好看。」
衣絳雪也低頭瞅去,他托著腮,看見鬼火照出陰沉沉白慘慘的水鬼,迷茫:「好看?」
裴懷鈞沒看水鬼,又抬起眸,視線落在他身上,「絳雪好看。」
書生真壞啊,隨時隨地撩鬼!
「也就一般啦。」衣衣大王謙虛著。
他微揚下頜,正了正坐在船頭的姿態,不自覺地更矜持了些。
作為隔絕生與死的天塹,渡過黃泉本就是一道坎。
若是連對岸都到不了,只能被壓在幽冥最外層,徘徊不見天日。
困在黃泉水裡的鬼怪,多半都在邪祟或者幽浮以下,墮落許久,早就無藥可救,不值得浪費時間。
這一道關,還攔不住他們一仙一鬼。
幽冥沒有日夜之分。
裴懷鈞燃香,計算時間,每隔一個時辰就在船底寫上「正」字的一筆。
小衣是個迷路鬼。
但出奇的,在踏上黃泉之後,他就沒有說過不認路。或許這是作為鬼王的特權。
在裴懷鈞寫到第十二筆的時候,衣絳雪看見了彼岸。
這裡有個陳舊廢棄的碼頭,爬滿鬼手印,大概都是些大浪淘沙下,無法上岸的鬼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