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公子?」重音落在「裴」字上。
秦燭並未動彈,將那人仔細打量一通。
但裴懷玉卻不看他,只顧偏頭捂著傷肩,黑血正從他指縫裡鑽出來,好不容易開了口,還是衝著魏春羽的:「魏公子,我沒事的,我體內的毒很厲害,剛才暗器上的傷不到我,我自己能處理好。」
聽聽,這叫什麼話?
先暗示了自己慘,又彰顯了自己堅強。
魏春羽不由更憐惜、欽佩他,當下扶他靠著樹,見氣氛詭異,不由來回打量裴、秦二人:「你們......是不是認識?這副模樣,不會是有仇吧?」
裴懷玉答得飛快:「不認得。」
秦燭這才抬腳走來,幫一個行動不便的傷患、一個見不得血且笨手笨腳的公子哥,搭了把手。在拔出那枚暗器時,凝視裴懷玉冷汗涔涔的臉道:「你真不認得我?」
「多謝俠士救命之恩。只是您認錯人了。」裴懷玉道。
魏春羽咂摸了一下,忽然福至心頭地沒管住嘴:「你們,有一段兒?」
秦燭被他不清不白的遣詞引得眼尾一抽:「你平日裡少看點話本子。」
魏春羽鬆了口氣:「那就得了,秦叔你那麼凶嚇死我了。玉錚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拽了我一把......真沒想到,我們第一天見面就十分投緣、情意相合,又奇巧地共患難了......」
裴懷玉順著他的話點了一回頭,便見少年如一隻被收買的犬類,齜著大牙沖自己笑。
而秦燭並不理魏春羽,只朝那長得可疑的裴家公子道:「裴公子,你此前見過這刺青麼?」
被喚到的公子緩抬眼帘,目光終於定在秦燭身上,偏又因綿密的感懷之色,顯出如望遠山之態:「未曾。」
秦燭不禁微眯了眼:「天閣行事囂張,前日裡被塞了滿口滿鼻的秕糠憋死的親王,便是它的一樁罪證。朝廷都下了雪花似的榜文、告示,莫說是有些情報通路的,便是平頭百姓也聽說過他們惡名,裴公子倒不曾見過?」
「秦叔!你不知道,他一直跟著鄧芙仙師在山上......」
裴懷玉從容攔回了魏春羽的開脫:「只是不曾見過活人身上的罷了。但依俠士所說,怎麼如此厲害周全的天閣只派了一人來刺殺我等?」
「我若不來,殺你二人足矣,」秦燭語氣平平,理所當然道,「況且,刺客很貴。」
值不了第二個刺客錢的魏春羽訕訕問道:「那如果是殺秦叔——我是說如果真有不長眼的敢,那會有幾個刺客來啊?」
秦燭平淡地覷他一眼:「殺我?何人敢接。」
頓然一聲「嘎啾」如水滴觸地般傳開——一隻長翹尾斑鴗,小肚鵝黃如雞絨,其餘通身為深淺不一如妝粉似的碧藍色。但因為餵食太勤,優美的體形不復,撲飛時猶如一塊剪裁自由的搌布。
在三人注視下,那隻斑鴗一翹尾巴,紆尊降貴地落在了秦燭右肩。
魏春羽啞然失笑道:「我就說秦叔今日缺了點什麼,原是這隻小東西。」
小東西見主人不搭理自己,猶疑著蹭了蹭腳邊的脖頸,引得主人發了癢猛一顫。
秦燭垂落下目光,無什麼喜愛之情,只如庖丁對著要被解的牛,細緻入微地觀察著:「它不是我的,哪天沒了也用不著驚異。」
見那隻小鳥似聽懂了般,傷心欲絕地將頭深埋翅翼里,秦燭話鋒一轉,簡明扼要道:「但現在該帶它回去了——你太吵了,濯濯膽小,不想看見你。」
濯濯便是那隻鳥的名字。
濯,煥潔也。鳥羽淨澤,所過之地,如同被擦拭過一樣明淨。
雖然秦燭不說,但也不難從名字看出,他對斑鴗的愛惜。
魏春羽腆臉笑道:「秦叔這樣忙還撥冗來救我,真是我的好阿叔!」
瞧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秦燭就心煩:「我承了一諾,應下護你十次,往後你還能叫我兩次,我尚可忍耐。」
魏春羽聽得多了,也無半點傷心:「那我去找秦叔玩啊,那小烏龜捏得可愛,我都捨不得碰碎它......說起來,阿叔你捏的第一隻小烏龜我還收著呢,那時我才五六歲,被母親粗心關在門外,外頭還下雪呢,我後來又是打擺子又是哭鼻子,阿叔你還用袖子給我擦鼻涕呢......但是我怎麼都哄不好,你只有給我捏了只癟頭斷尾小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