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膠著時,謝辭病朗笑幾聲:「俠士好有個性,天乾物燥,不若二位在此稍候,我與內子沏兩壺茶來謝謝恩公。」
這院子實在很荒廢,中間是一口枯井、一個被砍去樹身的木墩,邊上是半人高的柴垛,方才被踹倒的門可憐兮兮地歪著,而哭嘯的冷風就從四面八方灌進、貫通了這個院子。
一絲春意也無。
這才是落拓觀的犄角旮旯。便是人死在這,沒個十天半月也發現不了。
見那對夫妻進了裡屋,魏春羽看著眼色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玉錚,方才誆那歹徒時,把你也置身危險中,是我衝動了......」
裴懷玉沉默片時,微燙的陽光棲在他睫毛上,折出一簇白邊:「既然成功救下了人,那都是值得的。」
魏春羽見他理人了,歡歡喜喜將他手臂一挎:「我就知道,玉錚也是心有大義的人!不過......你剛剛在發什麼愣呢,教人家誤會你性子冷淡,我瞧著都有點怵你呢。」
屋裡忽然傳來一陣翻響,還隱隱有些爭執聲。
魏春羽也顧不上問裴懷玉了,高聲朝里道:「謝公子,發生什麼了?」
那屋裡靜了一刻,傳來謝辭病含笑的答應:「無事,無事,不過是與內子在找陳年好茶罷了。二位還請小等。」
魏春羽樂呵呵應了幾句,卻聽裴懷玉冷不丁道:「我記起來了,我認得他們。」
——「謝辭病是裴榮風身邊的人。」
「哈?是你兄長的人?那怎麼不認得你?又怎麼會在這?是犯了錯被趕出來了?」
問題一連串,裴懷玉只道:「我拜師後,就不怎麼回家了。拜師前,整日整日都在祠堂里,他們希望我能求得祖宗庇護。所以裴府里記得住我面孔的人,很少。」
「咦,你也和你兄長長得不像?」
裴懷玉微微搖頭:「阿魏,我們最好快點走。」
「啊?」魏春羽不懂他怎麼突然得出這個結論。
兩世記憶混亂錯雜,裴懷玉蒼白的面孔微微發汗,他蹙了蹙眉,艱難地從腦海里扯出一張人臉:「謝辭病旁邊的,似乎是構陷你的季小姐。他們現在碰到你,未免太巧。」
「季東籬?她不是死了麼?噯!裴兄——」魏春羽扶住有些搖搖晃晃的裴懷玉,握住他手腕的時候被冰了一下,手心裡像是一段冰冷的蛇身,竟叫他微微一悚,「你、你不要緊吧?」
就是這當口,屋裡二人已端著茶具出來了。
瞧著兩人笑眯眯的面孔,魏春羽屁股上被自家爹教訓的傷口又隱隱作痛了——正是眼前這個季東籬,害得自己淪落到這個破觀窮修!
魏春羽儘量不叫自己面色有異,搶先道:「多謝二位好意,只是我們突遇急事,要先行一步,往後有緣再續!」
卻不料那謝辭病一個翻躍,擋住了那院門,沖他笑道:「何至於如此著急?不如嘗一嘗內子泡的好茶再走?」
說著便將那茶盞遞向他。
恩將仇報啊!
魏春羽瞥了眼他背後露出一截的長劍,咽了咽口水,只得讓裴懷玉靠在自己身上,騰出手去接:「那就、就多謝二位好意。」
說著他心一橫,咽下了這口充滿詭計疑雲的茶。
隨即和裴懷玉歪歪扭扭地走出院門。
一步、兩步、三......
意識一松,魏春羽帶人栽倒在草叢裡。
在意識徹底沉沒前,魏春羽隱隱約約聽見「錚」的劍鳴聲......
要是他沒中了蒙汗藥,準會大吃一驚地發現,剛剛還靠在自己身上的病號,竟然在咽下一枚丹藥後,抽出那把魏春羽以為是裝飾的劍,同謝辭病打得有來有往。
那二人攻守交替,一刺一挑,一撥一纏,出招間謝辭病怒道:「你是何人,竟然裝模作樣騙過我,要壞人好事?」
「怎麼,誆人的戲目,是被你們包圓了?」裴懷玉側身躲過他的攻勢,單腳前踏,身體前俯,蘊全身之力送出一劍,「少說兩句,下地獄時能痛快些。」
謝辭病不知,裴懷玉招式間的怒氣,不只是剛才的蒙汗藥,還有上一世的仇恨。
——在「裴懷玉」還是十九歲的魏春羽的時候,他也被季家構陷,但卻沒有人獻出「假魏二」的那出戲,於是他被暫扣關押。
雖然只關了兩個月,就因有人在落拓觀見到了活的季東籬而被放了出來,但在那兩個月里,他膝蓋受了傷,沒及時施治落下了病根,終生難愈。
即便是後來他貴為人皇,也總有那麼幾個冬天,好像要用寒冷生生挖去他的髕骨,痛不欲生。
......
現在這一世不知為何有了改變,只是魏春羽在落拓觀又見了季東籬,裴懷玉憂心是命運執著,偏還要討去魏春羽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