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到那張從容冷淡的面孔這樣失態,仿若一隻害怕被他拋棄的小獸,又好似一副痴情人對負心人的模樣,叫魏春羽愕然過後,又滋生出些新奇的惡趣味來。
裴懷玉還微皺著眉:「不是你說過的麼,在那個山洞裡,你擦去我面上髒污,替我敷藥,還同我說你會來找我、永遠陪著我。含玉,只有我們才懂得彼此,知曉彼此每一場夢境、每一次眨眼時飛過的思緒,除了我們、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信、可愛。再不會有別人......」
話至後半截,他面上浮現出如墜美夢的恍惚來。
魏春羽「唔」了聲,本可以無情地打破他美夢,說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而自己僅僅只是掏出了一方帕子。假使他真的經歷了這些,那麼說這些話的人也不是自己,他等的也另有其人。
可那張鋒利的面龐,正因對他的愛與依賴變得生動、執拗、軟弱,此時又挨他挨得如此之近,近得他幾乎能感受到面頰絨毛輕輕蹭過的癢。
魏春羽一垂眼,就能看到那雙哀傷的眼睛。
一股積壓的衝動撬動了他,噴發而出之時,他吻上了眼前人的眼瞼。
然後是更輕的觸碰,在面頰,在嘴唇。
裴懷玉最初的茫然神色寸寸崩裂:「含、含玉?」
「你也願意,是也不是?」
魏春羽正得趣,無暇回他的話,托著他的臉想再湊上去,卻見與他親密無間之人眼皮一抖,竟刷刷落下兩行淚來——「若是你願意,為何這樣多年都不再來找我?你知道我等得多苦麼,剛見到你時,我幾乎以為自己生了癔症......」
但還等不及魏春羽回話,那人便呆愣片刻,沾纏一身渾重的酒氣倒在他床邊。
縱然這人才發了一通瘋,魏春羽也不計前嫌地伸手點了點那張麵皮,隨即將整截指腹覆了上去,緩慢珍視地磨蹭著,如同對待一件新奇的寵物。
那啞了片時的蟬鳴,被屋內一聲輕嘆接續——「阿玉,阿玉。」
幸好他們是在「上窮碧落」之中,這裡沒有同生蠱,也無須字字句句辨真假。
幸好,可惜。
......
魏春羽也沒想過會在幻象里待這樣久,他將神思系在樹梢上,從上頭掙下一片瘦葉,不由輕搖了頭。
竟已待了三個月。
他知道洲君想將自己困在此處,即便他能自由走去嫪春厭那,暗處也跟著討厭的眼睛。
洲君吐出的經歷已經夠多,他也無從查驗真假,再待在此處只會誤了時機。
於是魏春羽敲開了他的門,那些侍從都低垂著眉眼,不攔他也不行禮搭話,全當魏春羽不存在。
被風聲擾得壞了清淨的耳朵隱隱發疼,魏春羽不快地磨了磨牙——他要快些出去,總有一日沒人會無視他,將他視為誰的附庸。
在他廢棄的識海中,一粒死去多時的細小桂花沒入了水面,波瀾不起,卻引得魏春羽頭頂空痛。
他的手指摳緊了那碗湯藥,在裴懷玉隱有期待的目光里穩穩落在他面前。
「喀」地一聲,那盤子磕在案上,仿佛判官手上的驚堂木響,驚醒世間人不切實的迷夢。
「洲君,我的手藝實在欠佳,但今日是你生辰,我總想著送你些什麼。」魏春羽面色如常,目光垂落到裴懷玉那截醜陋的斷指上,又被燙得一收。
裴懷玉垂眸端詳那濃白的羹湯,指節無意識地敲了敲碗沿:「為何想著做湯來?」
他斜斜瞥來一眼,不冷不熱的,卻叫人頭上憑空受了威壓,下一刻便要滲出汗來。
「怎麼,洲君不喜?」
瞧著挑眉問他的魏春羽,裴懷玉心裡嘆了口氣,慢騰騰站了起來,繞過桌案站定在那顯出退縮之意的人面前:「你有多久不來找孤了?」
魏春羽覺察出異常,正眉頭一抖要說些什麼,卻聽裴懷玉顧自道:「我醉酒後纏著你說話,你也心生厭煩,如今這副樣子討好我,又是做什麼?」
他竟然不記得,自己親吻了他。
魏春羽乾笑一聲,忍不住瞥了眼裴懷玉的嘴唇:「不過是......被圈在這裡,骨頭都懶酥了,想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