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心知肚明的窺視,並不會少。總有些人像珍稀的線團,解不開、也捨不得。
魏春羽身上,有許多血肉是秦燭的。
他知道,秦燭的故人也知道。
在他將劍滾過那人的脖頸時,那人的劍也正用透骨涼意貫穿他的腹部。
「你是他的學生?」
那人闔眼笑起來。他腹部絞痛愈盛。
「最後還是輸給他了。」
魏春羽的膝蓋摔在地上,劍撐著他的身體,如同他最後一根骨頭。綿密的雨如針落下,扎得人身上無一處不疼。
他眼前一黑,卻在撲倒前被人托住了。
雨一直下、一直下,但在那人出現後,再沒有淋到魏春羽身上。
馥郁的藥味聚在鼻尖,久久不去。
魏春羽在半個噴嚏中驚醒——他周身松爽,躺在客棧里,為他付錢的人已經離去。
他站在颳風的窗口,沒有穿鞋,怔愣著朝下看,一條身影抬著傘,克制而執拗地仰著頭,但那個角度應當是看不見自己的。
只能看到垂下窗欞的袖絛。
雨鏈斜斜的,鞭笞到那人臉面身上,魏春羽終於忍無可忍,戴上蓑帽衝過去,一把揪住這人的領子——
瞪眼問他:「跑什麼?」
他額發散碎,每寸皮膚都透著冷氣,鼻與唇都像玉上的凸脊與裂痕。
很漂亮,他是魏春羽的瓷器、洲君、陛下。
魏春羽壓著嗓子,將他扯得弓頸低頭,卻又在看到他濕漉漉的眼睫時軟了怒意——
「我從未聽說,大業的君王是個懦夫。」
「為什麼......不敢出現在我面前?怕我吃了你麼?」
那人安安靜靜由他扯由他罵,等他說完了,將他攬到閉門的店鋪前檐下,像狗熊對待一截要爬上去的木頭那樣,雙臂摩挲著環住他,叫兩股氣息近得分不出彼此。
他聲音滯澀低啞:「我怕你不想見我。」
「那你還來作甚?」
他用抬起肩膀,最大程度地越過魏春羽的肩胛岡攏住他,唯恐他真的推開自己:「我心裡好酸,就好像你一屁股坐壞了那裡,見不到你的時候,那個凹槽就開始積水,我整個人都被泡發了......」
魏春羽面頰貼著他,悶悶道:「胡言亂語。」
他輕輕咬了咬魏春羽肩頸相連的地方,誕生的濡濕叫魏春羽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場雨。
「我想你,」他語速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輕,但他已經知道魏春羽不會推開他,「想得要命了要死了,下一刻就要發瘋,又好像在窒息中永遠失去了瘋狂的能力。」
「我批著奏摺,想著你會說什麼,冷笑痛斥那些裝腔作勢的狡辯,又眉頭深鎖為難以著手的民生難題。然而你不在,但燭火把孤的影子投到牆面,又好像你時時在。」
「孤在你住過的宮苑裡把屏風撤了,通通換成鏡子,暗衛傳來你的近況,我就坐在鏡子間讀,一抬頭,就好像你陪著我。」
「但是、但是,我知道我像個騙子,早早同你說將一切交給裴衍民,還總是不放心。他畢竟太小,交過去的不是死物,而是一個國家......」
他扣著魏春羽的手,長久地按在自己心口:「你信我,我很快就來找你。」
魏春羽淡淡瞧著他,瞧得叫裴懷玉心慌。
然而下一刻那隻手沒輕沒重隔著衣服掐了他一把,叫裴懷玉震驚抬眸,面上紅白交加,要不是還扣著他的手,仿佛就要落荒而逃。
作亂的人哼笑一聲,面色不善地扳過天子的腰肢,威脅他道:「看看誠意。」
於是那隻沾著雨露的手查過他的頸飾與腰飾,待到狡猾地從他袖口鑽進去,自下頭一路摸上去時,裴懷玉才抖著推開他:「這是在街上,你做什麼?」
魏春羽掐著他面頰說:「不常聽陛下說軟話,我當是被掉包了。」
「阿魏,我從不騙你。」
魏春羽拎起那把躺倒在地上,已積了半潑雨水的傘,故意將水抖到眼前人身上。
「你剛才還說,我坐在你心口,不是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