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解散後,大院也變得空了,這個晚上可能只有五六個房間住著人。沈與媛踏上有屋頂遮蔽的地面時,身上已經濕透了,雨水聚在衣擺滴落下來,滴水聲又被風聲雨聲掩去。
沈與媛拖著一地水跡,回到了曾經她和父親的房間。
沈明樓的工作很忙,在劇院過夜是經常的事。他留宿劇院時,沈與媛就和媽媽相依入睡。
媽媽去世後,她常常在枕邊空空蕩蕩的床上驚醒,然後抱著膝蓋嗚嗚嗚地哭。
沈明樓知道後就把她接來了劇院,父女倆共處小小的房間,躺在狹窄的床上,好像世界上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沈與媛很久沒來過這裡了。
長大一些後,她就不和父親住在一個房間了,而是搬回了家。沈明樓抽空也會回去,給沈與媛做一頓晚飯,然後又經常接到電話急匆匆地趕回劇院。
沈明樓用盡了一切辦法維持劇院的存續,這一切都被沈與媛看在眼裡。
她知道這就是今後她的責任。沈與媛也想學唱戲,可是她天生體弱,學戲又那麼苦,嘗試了幾日後只能放棄。她繼承不了沈家的戲班,但她會像父親從爺爺手裡接過澄湖劇院一樣,又將劇院從父親手裡接過。
她沒想到那一日會這麼快到來。
沈與媛在那張小床上抱著膝蓋靜靜地坐了一夜。直到房間的門被人打開,門外出現小姨的臉,天光瀉進房間裡,她才意識到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的人生在昨天徹底改變了。
在小姨的幫助下,沈與媛漸漸接過了澄湖劇院的事務。
小姨畢竟有著自己的生活、事業和家人,不可能一直庇護她幫助她。沈與媛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她逼迫自己快點成長起來,以驚人的速度學習著一切。
沒有人知道有幾個夜晚她徹夜不眠學習父親生前所做的事。
她在小姨面前得體地微笑,幾乎要把自己也騙了過去,好像肩上的擔子其實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可其實她快被壓垮了。
「對不起,我要放棄了。」沈與媛聲音沙啞,「爸爸,我要……放棄劇院了。」
很多時候,沈與媛會想,自己真的、真的要堅持下去嗎?
她的堅持能夠有很多理由。可以是為了繼承沈家世代的家業,可以是為了豐富市民的精神生活,可以是為了發揚戲曲藝術。
每一個理由聽上去都很無私,令人欽佩。
沈與媛確實是熱愛過戲的。
因為那個時候戲曲對她來說就是高雅的、令人嚮往的藝術,她看見了戲台上華美的妝容聽見了演員婉轉的唱腔,卻看不到戲台下戲劇工作者們被生活壓迫出的疲憊面容。
準確的說她其實看見了,但是她無法感同身受。
因為有父親為她遮風擋雨。
曾經她天真地對父親說她以後也要經營好澄湖劇院,劇院會一直存在下去的。然而接手了劇院後,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輝煌早已是往昔,她趕上了一個戲曲沒落的時代。
也許有的地方,戲曲重新煥發生機,但那個地方不會是紹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