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娣與周若安曾經同住在一棟筒子樓,樓房是六十年代產物,這屋的門臨著那屋的窗,一層擠著二十幾戶,早上出門得打三五十聲招呼,一天剛剛開始,嗓子就累得劈叉下崗了。
王招娣住在周若安的隔壁,她又是個話多的,極有可能見過張瑾的媽媽,兩人私下有沒有過接觸,說沒說過什麼話,周若安全然不知。
而此時,婦人也在打量站在窗邊的周若安,周家老宅的燈光可以用輝煌來形容,周若安今日簽約,又特意打扮捯飭過,窄眼薄唇,俊美得咄咄逼人,與在城中村當騙子時簡直天壤之別。
通身氣派的周若安讓婦人更加打怵,她錯開目光直愣愣地瞅著地面,開口回答:「那天,我剛下工,就看見那個女的在樓下鬼鬼祟祟地往樓上看,我過去搭了個話茬,問她找誰,沒想到她說……」
話音微微一斷,沒等續上,就被周若安截斷了:「王嬸兒,有什麼你就說什麼,早點說完早點回去,思涵妹妹還在家等你呢。」
聽到女兒的名字從周若安的嘴裡說出,像是驟然按下了婦人的開關鍵,一直無處安放的目光忽然融進了一絲愧疚,她重新看向周若安,盯著他唇旁淺淺的笑容,慢慢咽下了即將脫口的後話。
站在面前的的周若安矜貴氣派,可此時婦人眼中看到的卻是兩年前毒辣日頭下的那個青年,更加年輕飛揚的一張臉,壓著淡淡的不耐煩,連續兩個月都隨行在自己女兒身後,接送她上學或者放學。
那年王招娣的女兒十四,竄了個子,更加窈窕,也惹人覬覦。
城中村沒幾個好貨,女兒屢受騷擾,有人甚至把她往背巷裡拽。
那日恰巧周若安路過,走過去又退回來,往巷子裡瞅了一眼。
腳邊滾來一顆足球,不遠處托著鼻涕的男孩讓他踢回去,周若安一腳捲起球,卻砸進了巷子,然後靠著牆對哭哭啼啼的女孩說:「怎麼沒等我接你就自己回家了?」
後來周若安總去接送女孩,但也不是免費的,那時他剛剛學會抽菸,正是愛裝逼的時候,便叼著煙對女孩說:「我不做虧本的買賣,以後讓你媽一天給我五塊錢,沒錢,接送免談。」
再後來,藺逸嫌周若安接送女孩耽誤時間,便將打過女孩主意的人都揍了一遍,至此,女孩外出再無人騷擾,平平安安直到現在。
這事兒王招娣一直記著,因而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被豬油蒙了心的,直到自己帳戶的餘額多了十萬,婦人才一掐大腿里子,跟著傅春深走進了周家的別墅。
良心抵不過真金白銀,婦人再次避開了周若安的目光,面有愧色地小聲說道:「小周和小張住我隔壁,有個女的每隔三個月就會偷偷摸摸地來敲他們的門,這倆孩子都不待見她,沒一個對她有好臉色,後來……」
像是老式的錄音機卡了磁帶,王招娣的話音又卡在了「後來」上。她的手機響了,單音節的鈴聲調到了最大音量,聒噪刺耳,擾得人煩躁。
周若安咬著煙,慢慢悠悠地建議:「王嬸要不先聽電話,話放在肚子裡別人偷不走,一會兒慢慢說。」
王招弟向傅春深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掏出手機按亮了黑白屏幕,老人機來電提示的字體很大,兩個字便占據了整個屏幕,囡囡。
打來電話的正是周若安曾經護送了多日女孩兒。
王招娣微微蹙眉,背身接通了電話,手掌攏在唇邊輕聲問:「囡囡,現在是上晚自習的時間,你怎麼給我打電話了?」
女孩在電話里挺高興,聲音揚著:「藺逸哥哥在學校附近辦事,順道來給我送了很多好吃的,同學們都羨慕壞了。對了,馬上就要放學了,一會兒我坐藺逸哥哥的車回家,他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
「藺……」
「我和你媽媽說句話。」電話中忽然插入低沉的男音,刀子一樣,切斷了母女之間的柔軟。
「別出聲,我說你聽著。」男人似乎走遠了幾步,在削弱了幾成的喧囂中,平靜地說道,「聽出我是誰了吧?藺逸,你們也叫我藺鬼。王招娣,今天我只跟你說一句話,周若安能將你女兒從平三胡同救出來,我也能再將她推回去,至於該怎麼做,你自己考慮清楚。」
電話切線,聽筒中空無一聲,王招娣卻一直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像被人施了什麼定身術,甚至連睫毛都紋絲不動。
周哲等得不耐煩,手中的菩提子輕輕一撞,傅春深就懂了主子的意思。他喚了一聲王招娣,女人輕抖了一下,終於從靜默中回神,放下電話,垂頭看地。
「可以接著說了嗎?」傅春深提示。
「可以可以。」電話被緊緊握在手裡,王招娣一板一眼的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兩個孩子都不待見那個女人,沒一個給他好臉的,後來……小周進城找到了那個不是人的親爹,我才知道那女的原來是小周的親媽。」
「不是人的親爹」如今正坐在沙發的正中央,臉色一窘,難看極了。
連周太太的面色也連帶著不好看,老公出去偷吃,私生了孽障,還被下九流罵到面前來,這對於正頭太太來說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