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世子爺,何承澤請見,說有極要緊的事,一定要當面稟報。」王貴一路小跑過來,拱手稟報。
顧硯眉頭微蹙,片刻,嗯了一聲。
第187章 剛剛開始(還欠1)
何承澤跟著王貴,上了台階,長揖見了禮,看了眼顧硯,拱手道:「有些古話兒,得當面跟世子爺說一說。」
顧硯看著何承澤,何承澤迎著顧硯的目光,微笑道:「世子爺得聽一聽。」
「好,既然是古話兒……」
「得一會兒,要不,世子爺到何記歇一歇,喝杯茶?」何承澤指了指旁邊的何記老號。
「嗯。」顧硯示意王貴等人看著,轉身往何記老號過去。
顧硯站在何記大門下,沒再往裡進。
何承澤親自從門房裡搬了把椅子,又拿了把小椅子,再搬了張小方桌,何瑞銘已經得了信兒,急忙送了茶壺茶杯茶葉,提了只紅旺的紅泥小爐送過來。
顧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著何承澤不緊不慢的燒水,燙壺燙杯子,再沏了一壺茶,倒了兩杯。
「世子爺今天動手,必定是已經查清查明,該拿到的帳冊數目,也都拿到了。」何承澤看著顧硯,開門見山。
顧硯似笑非笑的看著何承澤,沒說話。
「除了查清查明,世子爺也在為清理之後做好了準備,比如碼頭上的扛夫們。」何承澤接著道。
顧硯往後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的看著何承澤。
「絲綢行偷逃海稅,最早是將原本該賣往帝國內的絲綢轉向臨海鎮,後來,老王爺抹平了內外之別,將織坊應繳之稅全數改成五成,絲綢行的手腳,就全部轉到了臨海鎮上。」
何承澤垂著眼皮,不緊不緩閒話一般。
「老王爺改制之前,也有在裝卸數目上做手腳的,不過都是小打小鬧,海稅司和絲綢行那邊也經常查,一直沒能成氣候。
「老王爺改制之後,這裝卸數目上的手腳,就不是小打小鬧了,最開始,是絲綢行聯手碼頭幫,瞞下三成的量,到後來,越來越多,到現在,幾十年下來,至少要瞞下五成的量了吧。
「碼頭上的扛夫們最開始三趟算兩趟,另外一趟由絲綢行貼補給幫會,再由幫會分給扛夫們,後來。」
何承澤嘆了口氣。
「事情都是這樣,層層手腳,最後苦的是那些扛夫。」
顧硯眯眼斜看著何承澤,似笑非笑。
他把他叫過來,就為了說這些?
「世子爺整頓海稅,是為了堵塞漏洞,充實國庫,可世子爺查清楚絲綢行截留的這一半海稅流向哪裡了麼?」
何承澤看著顧硯。
顧硯眼睛微眯。
「世子爺稍候。」何承澤站起來,沖顧硯欠了欠身,轉身往裡面進去,片刻功夫,抱著個陳舊的靛藍布包袱出來,解開包袱,放到顧硯面前。
包袱內放著四五本微微有些陳舊的帳冊。
何承澤指著帳本道:「這是小的一個堂叔叔,領受小的父親吩咐,隱姓瞞名,到江南絲綢行做了十年總帳房,這是他抄回來的帳本,裡面是他做總帳房那十年裡,江南絲綢行所有不能明說的支出,記在這幾本帳冊里的數目,占了少繳的那一半海稅至少七成。」
顧硯後背微挺,目光從那幾本微舊的帳本,看向何承澤。
「開國十餘年,江南繁盛,啟建臨海鎮,海稅司初籌,到處都要用人,到處都缺人手,人工緊缺,物價大漲過幾回,特別是蠶絲皮棉,就連桑樹苗,都曾經漲到現在的數十倍之多,之後又跌下來。
「曾經,農人不種稻米,往大田裡種桑,養蠶種棉,糧價飛漲,幾輪之後,絲價和人工價,較之開國之初,翻了一番。」
何承澤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嘆了口氣。
「織坊將該賣往帝國之內的絲綢轉到臨海鎮,這是違反律法的事,這就要上下打點到了才行。
「後來,絲綢行用了長遠眼光,開始資助學子,往各衙門打點,推舉小吏,為了能說上話,承擔府縣義倉義學等各處費用,再後來,就是給出自兩浙路的六部官員送土貢節敬,給在京城備考的江南學子送筆墨銀。
「通過行里轉送出去的這些銀子,一半在江南絲綢總行這邊截留。」
何承澤看向顧硯。
「絲綢上偷漏了一半稅銀,可織坊少交的只有兩成多,另外兩成多,織坊交上來,在江南絲綢總行這裡截留下來。
「絲綢總行支出中的另一半,由各家織坊交到當地絲綢行,再由當地絲綢行和江南絲綢總行統籌調用。
「如今的織坊,利潤不到開國初期的一半,也不如老王爺改稅制之前,小的替平江城幾家中等織坊算過帳,順順噹噹時,一年下來,淨利也不過一兩千兩。」
何承澤聲音落低,顧硯臉色微白。
從前那一回,他大刀闊斧整治海稅司時,何承澤和他說過,他是在和整個江南為敵,甚至是和整個帝國的縉紳官員為敵,他當時嗤之以鼻。
「世子爺從碼頭起,直到海稅司,徹底斬斷絲綢行在數目上的手腳,按實量實足徵收,江南的織坊,只怕有三成無法支撐。
「世子爺今天的抄檢整頓,不是收網,是開始,這些,」何承澤指了指那幾本舊帳冊,「挑破掀開之後該怎麼辦,才是世子爺真正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