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的視線在那些電子標籤上一一停留,又一一挪開。
上面只有一張張白底的彩色照片,簡單的編號,年齡,地域,和死亡時間與原因。
這些編號沒有超過三百,實驗體的年齡也都在五歲到十歲之間,地域幾乎涵蓋全球各大洲,死亡時間最晚為2038年8月,極可能就是眼下這座療養院所處的時間。
所有實驗體的死因非常統一,都是參與造神計劃失敗,被清除,而具體失敗的原因卻各不相同。
其中令黎漸川目光凝滯的,就是寥寥幾個永生細胞失控的標籤。
剩餘的,他只掃了一眼,將信息刻進腦內,便不想也不敢再多看了。
現實世界執行任務時,黎漸川遇到過的人間慘劇數不勝數,無能為力的事情也多到不勝枚舉。可無論看過多少次,見過多少遍,又有多麼清楚事實已定,自己無力改變,再次見到那些苦難時,他都會無法克制地、發自內心地再次燃起洶湧的憤怒與痛苦。
這些實驗體全部都是孩子。
在冰柜上那張小小的電子照片裡,他們有的笑容燦爛,有的怯懦不安,有的好奇張望,有的迷茫惶惑,而指向最後的,他們短暫一生的結局,都只是三個字,被清除。
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物品。
「……媽的!」
黎漸川將一聲怒罵壓在了喉間,只瀉出一絲屬於貓科野獸的粗喘。
他控制著自己的尖爪不伸出來,以免撓出不該有的動靜,同時跳下桌子,快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應有的憤怒不該被抹去,但也不該一直放任情緒,沉湎其中。傷懷永遠不如行動。
黎漸川沒有忘記自己進來這裡的目的,時間寶貴,他還要去別的地方看看。沒記錯的話,這座療養院有整整五層地上樓層,地下未知。
黎漸川邊在腦海中翻找著加州潘多拉療養院不多的信息,邊走到太平間門口。
他目測了下門把手的高度,後腿蓄力,一躍而起,正要穩穩噹噹掛到門把手上,擰動開門,面前的門卻忽然嘎吱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
黎漸川身形凝滯半空,瞳孔驟然緊縮。
他沒聽到任何腳步聲,沒感知到任何氣息!
不等狸花貓落地躲藏或借力後避,一顆小腦袋就突然探了進來,視線直直地射了過來,令他避無可避。
他無聲落地,目光冷厲地同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對視著,渾身肌肉緊繃。
然而下一秒,那雙眼睛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目光略過黎漸川,直接落在了他背後那些冰柜上。
「下午好,朋友們!」
稚嫩的嗓音響起。
門縫被擠大了一點,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抱著足球走了進來,揚著大大的笑臉,朝一排排冰櫃招手:「我的曬太陽時間又到了,今天安排的曬太陽活動是踢足球……聽說你們生病了,需要在這裡好好休息,等你們睡醒了,回到三樓,我們再一起說話呀……現在三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都沒有朋友一起說話了……」
說著說著,他臉上的笑容掉了下去,露出一些沮喪和迷茫。
「291,你在這裡停留的時間超過了十秒。」
門被推開,一個小半個腦袋都失去血肉,而被金屬骨骼替代著的金髮女人出現,溫柔地注視著小孩,提醒道。
「非常抱歉!」
小孩忙回頭,解釋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我最後一個朋友也被送到了這裡,進了那些柜子里,就有一點……有一點難過。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該不守時……」
金髮女人似乎也沒有看見狸花貓。
她牽起小孩的手:「難過是不屬於神明的情緒。你只需要知道,服從安排,努力成為我們期待的模樣,就足夠了。只要這樣,你就可以進入四樓,四樓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們可以成為你的新朋友。」
「可我還是想和我的舊朋友們一起說話……」小孩低聲道。
金髮女人道:「他們都是失敗品,不值得你過多的關注。好吧,你剛剛進療養院沒多久,不知道這些很正常。等過段時間,進了四樓,你就會更喜歡四樓的新朋友們了。」
小孩沉默了,沒再說話。
太平間的門重新閉合,剛才完全聽不到的腳步聲出現了,隨著兩人的離開也在漸漸遠去。
「真的看不到我,我不是完全真實地存在這裡的……但又能觸碰到物體。」
黎漸川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現狀。
他想了想,小心地鑽出門去,追上了那兩道快要消失的腳步聲。
他有種預感,剛才那個小孩不簡單,那張還未長開的小臉讓他隱約有種熟悉感,但他又可以肯定,這絕非是寧准。
門外是一段不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扇緊緊閉著的金屬大門。
大門右手邊,有樓梯分別延伸向上下。
金髮女人帶著小孩走出大門,來到了建築外的那片寬闊草坪上。
黎漸川緊跟在他們身後,再次確認無論蓋不蓋印章,他在他們眼中都形同空氣,好似完全不存在。
重新走出大門,來到草坪,黎漸川發現外面的大霧竟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秋日暖陽。四周的林木也變了,變得與加州那片深山的景象相差無幾,不再是小定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