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准在他頸側蹭了蹭,小聲道:「別忘了我,哥。」
幾分鐘後,徐遠暢交接完了,過來敲了敲車窗。
車門應聲而開,披著一件過大的衝鋒衣的寧准邁下車,和接應的人簡單說了兩句,上了越野。
一陣轟鳴的發動機聲,越野倒車轉向,緩緩駛離了塔欽,開上了岡仁波齊。
等到那塊黑色的車屁股徹底消失不見,黎漸川才按關了車窗,將自己的視線與吉普一側的後視鏡隔離開。
「任務完成了,你是立刻回東海,還是留這兒玩玩?」徐遠暢咬著煙問。
黎漸川道:「留這兒。」
徐遠暢挑了挑眉,倒沒說什麼,只道:「這雖然是岡仁波齊腳下,但也要多注意安全。」
叮囑完這麼一句,他就把吉普開到一家客棧前,撂下黎漸川,然後馬不停蹄地離開了塔欽。
黎漸川扯著空蕩蕩的旅行袋住進了客棧。
他沖了個澡,躺在床上想補覺,卻睡不著,就拿出手機來,想給寧准發消息,問問他適不適應山上,有沒有高反,基地怎麼樣之類的。
字都打了,才想起來這好像有違保密原則,而且基地大概率是不對外通訊的,發了寧准也回不了,只是白讓小孩傷心而已,所以又趕緊全都刪掉了。
但什麼都不發,黎漸川又難受,最後琢磨半天,只乾巴巴地發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這句話上面,聊天消息還停留在他之前轉發給寧準的轉山攻略上。
按照原本的行程,他和寧准應該還有一周才抵達岡仁波齊,到了之後,還要像普通遊客一樣慢慢地轉山上去。
但現在,寧準的行蹤已經暴露,沒必要再掩人耳目了,他的攻略們也就都沒了用武之地。
黎漸川翻看著備忘錄,全是一連串的旅遊攻略、美食記錄。
翻著翻著,他就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他想出去看看岡仁波齊神山,客棧前台卻告訴他塔欽這邊看不到岡仁波齊。
「不去轉山?」前台問。
黎漸川搖了搖頭。
他當然能像普通遊客一樣以轉山的名義上去,但上去了又能怎麼樣?
沒有意義。
黎漸川端著一碗酥油茶,坐在招待所外邊的石墩上,臉上與心中都是一片空白。
那滋味有點像離開家鄉小鎮時的感覺,又有點像得知父母車禍死亡時的感覺。但仔細想想,似乎又都不太像。
有個從拉薩大昭寺附近的小寺廟過來轉山的老喇嘛,也住在這家客棧。
他不像客棧里的其他遊客一樣,買了大大小小一堆裝備,為轉山籌劃。他就只一身破舊的紅色僧衣,一個背簍,輕便簡單。
老喇嘛坐在另一側的石墩上,也喝酥油茶。
喝完,邀請黎漸川隨他一同去轉山。
「走上去,不能改變世間任何事。唯有心,或可修得更圓滿。」
老喇嘛看著黎漸川道。
黎漸川因這番話輾轉了一夜,最終還是選擇了轉山。
轉山路上,黎漸川看見了很多人。
徒步的人,休息的人,磕等身長頭的人,僧人,俗人,雪山下的凡人。
大多數人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而來,為何艱辛。
靜默的神山也不明白。
它只是那般潔白地,神聖地,平等地,亘古地,望著途徑它腳下的每一個人。
「我是從四川那邊來的,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轉山了。」
路上的人說。
「第一次是大學剛畢業,攢了點錢,和我最好的哥們兒,一起來青藏畢業旅行。那次沒做足準備,高反嚴重,來了一個月,有半個月都躺在醫院裡,計劃全給打亂了。最後剩的時間,就來岡仁波齊轉了山。」
「第二次來,是上班了四五年之後,公司裁員,把我裁了,我拿著遣散費又來了一趟。」
「迷茫,前兩次都是因為迷茫來的。我心思太雜,感覺對不起神山,就又來了這第三次,想清清淨淨地見一見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