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皮的原因?
黎漸川沒說話,只往黑暗裡又縮了縮,婦人用自己的身影擋住他,又小聲道:「他們把那怪蛇殺了,正剝了皮,吃肉喝血呢,沒空留神咱們,咱們先回去,到村子裡叫人來……」
「這兩個小神仙的真面目,可算是被咱們逮著了……」
說著,婦人拍了拍黎漸川,下巴指了個方向,示意黎漸川走在前面,她來斷後。
黎漸川邊琢磨著婦人口中的話,邊順著指示起身,小心往前走,同時留了幾分警惕在四周。
深夜山間風大,林葉本就簌簌作響,掩蓋著黎漸川與婦人刻意放輕的動作,並沒有引來林深處的注意。
摸黑走出一段,身後火把的光亮也看不到了,婦人放開了動作,一把扯住黎漸川,將躡手躡腳的行走變作奔跑,一路飛奔向山下。
按常理來說,便是黎漸川不反抗,婦人也是絕對扯不動他的,可不知為何,這常理在此刻卻失效了,黎漸川真如一個小孩一般,被婦人半扯半拉著,只能跟著跑。
跑過半山腰,林木漸稀,黎漸川隱約看到山下一座村子的輪廓,竟與歡喜溝頗為相似。
婦人遠遠瞧見村子,也像是鬆了口氣般,緊繃的神色緩和,口裡喘著粗氣的同時,瞧了瞧黎漸川,問:「沒嚇壞吧?」
沒容黎漸川吭聲,婦人表情一變,浮出怒色,一巴掌打在黎漸川的背上:「嚇到了又怪誰,還不是怪你個臭小子犯渾!」
婦人訓孩子一樣邊扯著黎漸川跑,邊恨聲道:「不就打了你兩巴掌嘛,就要離家出走?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山上去,撞見事兒了吧?你個臭小子,老娘要是再晚來兩步,你就得跟那條怪蛇一樣,也讓那倆怪物給殺了吃!」
「哭什麼哭,現在知道害怕了?」
「別哭了,一會兒嗆了風,回去難不難受……」
婦人又是心疼又是沒好氣地罵著。
黎漸川觀察著婦人的神色,他當然沒哭,但婦人的反應卻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婦人眼中的孩子是真的哭了。因此,黎漸川猜測,他在這裡的狀態極可能既是當局者,也是旁觀者,身在其中,能被發現,但又無法真的對周圍產生什麼影響。
訓過孩子,婦人嘴裡又不住念叨起來,像是在藉此緩解自身恐懼一般。
「我早就看出來了,什麼神仙下凡,神明降世,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這哪兒是神仙,這就是兩個怪物!殺人的怪物,吃人的怪物……」
她的孩子似乎說了什麼,婦人又一巴掌拍了過來:「我信福祿天君……對對對,我是信福祿天君,月月上供,一次不落,可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臭小子!」
「你身子不好,嬌氣,受不了下地的苦,我和你爹就拼了命地掙錢,供你讀書,希望你能識點字,有點學問,就算考不上什麼功名,去鎮上當個帳房先生也是好的,省得和你爹娘一樣,一輩子受苦受累……但你看你的學業,次次歲考,都在私塾墊底兒!你讓你娘我怎麼放得下心?」
「你娘我大字不識一個,除了去信仰福祿天君,磕頭上供,期盼著能給你求來恩賜,混上個童聲秀才,還能怎麼辦?」
說到上供,婦人心痛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年年秋收一完,稅一交,家裡的銀錢糧食連咱一家三口一年的嚼用都夠不上……你讀書要錢,供養天君要錢,處處都要錢,可自古以來哪有老百姓靠種地發了大財的?」
「你爹不得不跟人出去走鏢,窮山惡水的,賺的都是帶血的銅板……這喪良心的張家和周家,拿著這錢,也不怕良心不安!」
「死得好,都死得好……」
婦人哽咽:「全都是怪物……山上那兩個是怪物,人的心裡頭更都是怪物……」
黎漸川已聽出一些問題,思忖片刻,嘗試著開口道:「娘,張家和周家怎麼了?」
婦人似乎是真聽到了黎漸川的發問,且並未覺出什麼不對,只抹了把臉,緩過氣來道:「你剛才沒聽見那倆怪物和那怪蛇說的話?也是……沒聽見好,都是腌臢事……總之你記著,什麼多子菩薩、福祿天君,都是假的!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神明,那些神跡,那些玄奇的東西,都是人在背後搗鬼弄出來的,罪魁禍首就是張家、周家!」
「就連咱們的皇上,那可是真龍天子,都被他們矇騙住了,更何況是咱們平頭百姓……」
「這次揭穿了他們,說不得你娘還真能討來一個賞,成戲文里那誥命夫人呢!算了算了,一大把年紀,當什麼誥命夫人,要是真有賞賜,就給你這臭小子討個差事吧,真是欠了你的……」
眼見婦人又破涕為笑,美滋滋地把思緒飄到了別處,黎漸川忙又開口,將話題拉回來:「娘,你是說這世上沒有神,多子菩薩和福祿天君都是張家和周家弄虛作假出來的?」
「對!」
婦人道:「要不然那兩個小怪物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山里來殺那怪蛇幹什麼?那怪蛇居然還能說人話……這是成了精了,是妖孽!他們跟那怪蛇那麼熟悉,做出拖活人餵蛇的事顯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村里,還有周圍鎮子上、縣城裡,光有夜梟吃人的怪事,八成就和他們脫不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