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墨冷眼瞧著他道:「你起來吧。」
范毓榕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落葉和塵土,問祁襄道:「你是殿下的隨從嗎?」
「嗯,我叫祁襄,是殿下的伴讀。」
「你們怎麼會跑到這林子裡來?」
「殿下來秋獵的,到林子裡來不是很正常麼?倒是你,不在太醫院待著,來這裡幹嘛?」
「我是這次隨行的太醫,師父特地關照我來南苑取鹿茸的,本想抄近路去鹿苑,誰知道竟遇上這頭畜生。」
「你看上去也沒多大,竟也是太醫了?」
范毓榕驕矜一笑道:「嘿,真不是我吹,我范某人的醫術頗有點高明,要不是我會做人,懂得韜光養晦,還有那些老東西什麼事嗎?」
「我看你說話這口氣,也不像會做人的樣子。」祁襄諷刺道。
范毓榕朝這蕭允墨深深一揖,道:「世子殿下久病之事小的也有所耳聞,今日世子救我一命,小人無以為報,若殿下不嫌棄,讓小人為您請個平安脈,小人行醫不拘一格,或許與太醫院那些老頑固有不同的見解,也能給殿下多一份參考。」
蕭允墨有些猶豫,祁襄卻幫腔道:「殿下,你就讓他看看,左右沒壞處的。」
范毓榕將二指放在蕭允墨腕上探了許久,眉心揪出兩道深深的紋路。
祁襄問:「怎麼了?你究竟會不會看呀?」
范毓榕怯怯道:「小人不敢說。」
蕭允墨語氣凌厲:「有什麼便說什麼!」
范毓榕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像蚊蟲:「殿下脈相,雖極似久病體虛,但實則……是慢毒傷身。」
「你說我中毒?」蕭允墨難以置信,忽然暴躁起來,厲聲責罵道,「大膽!從小到大這麼多的名醫,連你們太醫院的醫正都沒瞧出來的毒,你一個籍籍無名的後生晚輩,憑什麼就能如此篤定?」
祁襄聽到「後生晚輩」四個字的時候,忍不住偷瞄了蕭
允墨一眼,明明他自己也只是個少年而已,語氣卻足像個陳腐的老學究。
范毓榕無奈地跪了下去,一拱手道:「世子殿下,小人是誠心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才將此秘密如實告知,小的方才也說了,我不只讀那些經典醫書,對民間偏方雜書也頗有研究,殿下所中之毒劑量微小,又極罕見,便是醫正大人都瞧不出來也不奇怪。」
祁襄問:「范太醫,你說這毒藥劑量微小,那是否,需要長期服用啊?」
她問出這話時,蕭允墨的目光驟然轉了過來,祁襄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兩人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雙雙望向范毓榕,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確實需要經年累月不停服藥,才能有此效果。」
蕭允墨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裡的弓,語氣仍然很平靜:「范太醫,是嗎?你隨我回去,替我看一樣東西。」
他們由原路出了林子,蕭允墨命人去樹林裡收那張虎皮。當晚發生了兩件事:其一,獸院的管事因看管不利,讓大蟲跑出圍場被聖上革了職;其二,懷王世子憑藉一己之力射殺了一頭猛虎,拔了當日的頭籌。聖上隆重嘉獎了蕭允墨,也讓許多人對這位不起眼的病弱世子刮目相看。
當然,對世子本人來說,還有第三件事。
范毓榕看了世子殿下每日服用的藥包里的內容後,用筷子細細挑出裡頭一種淺紫色的絮狀碎末,用指尖沾取,嗅了嗅,又放入口中嘗味後,點點頭道:「是了,就是它!」
蕭允墨問:「這是什麼?」
「鬼夕顏花,一種西域特有的植物,我之前也只是聽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殿下,此花雖毒,毒性卻緩,長期摻在殿下藥中,經年累月地服用,才傷了殿下貴體。因它罕見,藥性也與其他毒草不同,才會讓殿下看起來是久病不愈……」
他意識到面前的懷王世子抓著桌角的手上暴了青筋,指節緊繃到青白,一時間不敢再往下說了。
祁襄臉上的表情也很沉重,她小聲對范毓榕說:「我們知道了,范太醫且退下吧,今日之事,斷不可對任何人說起。」
「小人明白。」
范毓榕退出去後,蕭允墨再也站不住,將身子倚在桌沿,雙手死撐著桌面,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他的面色比平日還要慘白,嘴唇痙攣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父王要每個月遠從晉陽送藥過來……」
「殿下……」祁襄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
「這藥,我從小便在吃……不……不止如此,都說我是胎裡帶來的弱症,興許,我還在我母妃的腹中之時……」
「殿下,你不要再這般揣測了……」祁襄上前去扶他,他卻用力抓住她的雙臂,情緒逐漸失控。
「我怎麼能不去揣測!母妃生了我之後便一病不起,她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現在甚至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
蕭允墨眼眶通紅,兩行眼淚無聲地滑過他蒼白的面頰。
「他既如此恨我,為何要和母妃生了我,或者不如在襁褓之中便將我掐死也罷,為何……為何要害死我娘!」
蕭允墨抓得祁襄生疼,她只任由他抓著,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卻又實在說不出來。
他忽地鬆開他,朝屋外走去。此時天上已經下起了雨,祁襄跟著走進雨里,冰冷的雨滴打在她臉上,浸著秋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