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鶴遲是在點燈熬油地看白磨使部巫醫記事時,被左符請來的。
砂藍和煞羅枝都幫她搜羅許多西南醫藥典籍,只是絕大多數都用白磨使部文字撰寫,呂鶴遲看不懂,需要有人譯文。譯文者不在時,她就先撿出自己能看得懂的,但凡與美人入夜有一點點接近的藥草記錄,便摘出來記下待日後驗證。
原本她尋找美人入夜並沒有那麼急迫。辭別師父,從嶺南出發再到此處,打聽到類似藥草便去確認,走走停停已近六年,可以說一無所獲。
她甚至已經做好這輩子都找不到的準備。
相關記載太過虛無,母親的試藥手札里也只是提及其為上古珍草,是風凝月露配方里重要的一味。沒有它,風凝月露不成劑。
是的,崔玉節曾經服用過的風凝月露,並不是完全的風凝月露。
只有毒性,沒有藥性。
偏偏這一味缺少的劇毒,卻能將其調和為真正的聖品良藥。
呂鶴遲一邊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一邊又感慨毒與藥的一線之隔,在這張禁方里竟體現得如此分明,又如此模糊。
所以它才成為禁方被封存在典籍中,而沒有流傳於世吧。
她甚至不得不佩服父親的毅力,從眾多真假難辨的古方里一一試煉,最終尋出尚能存世且確有功效的幾張。這聰明才智與執念但凡沒有用錯地方,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現在崔玉節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得儘快了。
旅舍門外傳來左符輕聲詢問:「呂姑娘可還醒著?」
呂鶴遲掌燈去開門,大概已經知曉發生了什麼:「他起熱了?」
「是。打擾姑娘了。」左符點點頭,「在下雖也略懂一些處置之術,但總不及醫者。見呂姑娘房內仍亮著燈,特來相請,還請姑娘海涵。」
呂鶴遲點點頭,「煩請左司使先備下淨水手巾,我即刻就來。」回房收拾幾樣東西,給呂遂願留了張字條,掖好被子,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白磨使部王庭內為貴賓準備的旅舍,雖比不上山客來館奢華,卻也占地廣闊。呂氏姐妹的客舍與朝廷官員相隔尚有些距離。
左符提著燈等在樓下,兩人一前一後向崔玉節客舍走去。
除了顏色,左符官服與崔玉節沒什麼不同。聽聞這是天子自宮變之後,改御前護衛官職而設置的直衛司,至今有四年。
四年前,這兩個人才多大啊。
「左司使……」
左符回頭看她,「呂姑娘有事?」
「想問左司使年歲幾何。」
「已有二十。」
呂鶴遲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才剛二十……」
左符:「……?」
崔玉節客舍前兩個小侍在靜靜候著,推開門房裡還有兩個,在床榻前守著。見左符回來,大大鬆了一口氣,向他回報。
「比方才更熱了,沒怎麼出汗。」
「退熱的藥湯呢?」
「不喝,說破了嘴皮子也不喝。」
左符抬抬手,「都去歇吧,我來守著。」崔玉節剛好醒了,聽見左符的聲音,閉著眼睛皺著眉頭說「明天一早就跟白蠻拿一套祭器來。」
「不是說不要了……?」
「不要?不要回去穆守安能從年初記到年尾,等我死了進棺材,燒紙都得跟我說上一說!」
「是。」
穆守安,淮王,五皇子?這到底是關係好還是不好。呂鶴遲上前探一下他的額頭,崔玉節「唰」地睜開眼睛,把她嚇了一跳。
他轉臉吼左符:「你也要氣死我!不是說了別找她來!」吼完喉嚨不舒服,又咳又喘。左符趕緊餵了他一茶盅的水。
「左司使也去休息,天明再來換我。」呂鶴遲把藥湯接過來,跟左符說。
左符遲疑片刻,點頭道謝:「勞煩呂姑娘。」
呂鶴遲在床榻邊坐下,把手掌整個貼上他臉頰。崔玉節攥著她手腕往下扯,沒力氣,扯不動。
「藥湯喝了會退得快一些……」
她嗓音本來就低,這一放輕了聲音,仿若耳語。
「不喝。」他始終握著呂鶴遲的手腕,隨著她手掌的動作而移動。不鬆開,也不用力。直到她把面頰、頸間的溫度都探完,才張開手指任她離去,緩慢地落回身側。
他聽見無奈的嘆息,「好吧……那就不喝。」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麼法子誆我喝。」
呂鶴遲正越過他的身體把另一邊袖子捲起來,聞言停下片刻,看著他笑了笑:「好聰明的小郎君,我正在想呢。一時好像也想不出了。」
她身上多了荔枝香。
冷水裡浸過的手巾,從手臂上下擦過去,然後是手掌。
帶走一些熱毒,又好像帶來另一些熱毒。
「也不好總是跟你東拉西扯,今日也沒有買蜜餞。」
說得好像有就頂用似的,崔玉節想。
她去重新浸濕手巾再擰乾,水聲淅瀝,如片刻落雨。被「雨水」浸過的指尖又划過領口,解開衣繩,擦過裸露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