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珠真人手持寶鏡,勉強頂住不斷掉下來的泥沙,以及螳螂的殘肢和血漿。
她沖白翎吼道:「愣著幹嘛,快想辦法衝出去啊!」
「還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只能是殺出去了!」白翎莫名成了隊伍里的主心骨,徐景和馮丘兩團鬼火也鑽回碧落殘幡,一唱一和地給他助威。
「誓死追隨白仙長!」
「啊呀呀呀呀看劍——」
白翎真不想在這種時候笑,但他沒忍住。連珠真人氣得狂翻白眼,把寶鏡往上一托、使其飛在空中,率先拔劍而出。
一時間,魔尊親衛腹背受敵,亂了陣腳。白翎本來拿著「涼紫」在手,但是看唐棠還失魂落魄的,乾脆把劍往她手裡一塞,暫且借她一用。
此舉勝過百句虛言,唐棠也終於得到了宣洩的機會。她默默攥緊了劍柄,驟然轉向魔修與精怪,全力拼殺。
裴響手捏劍氣,打出一條通道。
白翎則和其他人一樣,踏著不斷掉落的石塊,穿過分崩離析的穹頂。他沒忘記把鈴鐺撿回來,使勁搓了兩把,終於讓它安靜,立即喊道:「師兄!師兄你聽得見嗎?你那邊怎麼樣啊,我們被魔尊親衛包圍了!」
鈴舌微微震動,顯然,諸葛悟接到了他的傳訊。但是不知為何,諸葛悟沒發出任何聲音,確切地說,他的話語被阻截了,只剩模糊的雜音。
白翎心底里電光火石一閃,道:「沉音魔尊,這名字是不是……算了師兄,你們加油,我們快跑掉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數點寒光自下方襲來,親衛統領正在用火銃對他們射擊!
此人用同僚的屍首搭建陣法,不斷吞噬著周邊的一切——不論是蘭花螳螂,還是破碎的山體,但凡接觸到他頭上詭異的血陣,盡數化作黑煙!
下方似乎形成了一片深淵,所有東西有去無回。白翎又要躲避靈石,又要挑合適的落足點,不慎踩錯一步,腳下頓空。
他倒抽一口冷氣,心說完了!不料一隻手把他攔腰攬過,白翎又「咦」了一聲,好像沒完。他還有救。
天地忽轉,他被師弟抱起,兩人御劍上行。裴響在閃避方面簡直無人能出其右,轉眼躲開了無數落石,騰空高飛!
霎時間,如銀的清輝披瀉,月下山林現黛影。三輪玉盤正當空,照徹完全塌陷的花谷。
生長了千百年的蘭花盡數毀壞了,唯余滿天繁星。剛才有太多的細沙撲面,白翎緊緊摟著師弟的脖子、不敢呼吸,此時猛地掙出一口氣,如獲新生。
清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再看下方,唐棠和連珠真人、阿綱先後破土而出,各自穩住身形。
但,衣寐不在。不僅是她,還有魔尊親衛,一個都沒追出來。
白翎心一沉,立即摸索腰間的碧落殘幡,道:「蕭大哥?」
青年平和的嗓音沒有響起,浮在半空中的面具也不知去向。只有徐景和馮丘兩團鬼火冒出來,惶恐地說:「蕭緣他、他突然折回去了。」
「沉音公主也沒有跟著,他們好像……開始就沒打算走。」
轟然巨響,本已經是一片廢墟的花谷,又震動了一下。
煙塵滾滾而起,地深處再度爆發了劍鳴。此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越、明亮,悠長得不似絕響,反倒像一曲離歌,在眾人的腳下迴蕩。
白翎聽出來了,道:「是『新陽』的聲音……」
數道魔氣鑽出地竅,幾名魔尊親衛試圖逃逸。如統領所言,他們確實有脫身的手段,不會被活埋。
即便白翎用鈴鐺引來蘭花螳螂、崩毀溶洞,亦只是拖延片刻罷了,憑他們現在的微末道行,絕無可能從沉音魔尊的禁軍手下生還。
但是數道劍意追襲而出,把逃走的親衛盡數誅殺。在這些「新陽」的殘影上,依舊纏著幽紫色的符文,二者相輔相成,精準地鎖定了每一縷魔氣,將其打散。
蘭花妖王身死,籠罩著相思林的香霧徹底消退了。幻象消失,花谷的中心確實有一座破廟,只剩下斷壁殘垣,不過依稀可見,沾滿污泥的紅綢,以及破碎的雙喜字。
失去了精怪附體的小像七零八落,赴宴迎親的賓客們頭朝下插在土裡。唯獨一株命大的牽牛花,眼下受到魔氣滋養,猛地拔出了腦袋。
喇叭聲重新響起,突兀的喜樂鑽進每個人的耳中敲打。當初被打斷的婚禮,竟然在此刻繼續進行。
寒涼月下,劍鳴和喜樂交織,愈來愈快、愈來愈急。直到地下的震動漸歸平靜,牽牛花沒了魔氣的催發,劍鳴也停歇了,終止於同一個顫音。
連珠真人手一松,丟掉仙劍和寶鏡,癱坐在地。
白翎一時出神,想起她為眾人抵禦落石前,把衣寐也拉了過來。
是那個瞬間嗎?
連珠真人選擇了遵循大師兄的遺願。但也可能,是她自己,最終接納了向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