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想通了前因後果,一把抓住裴響的雙肩,卻直直地穿透過去。裴響也試圖與他聯繫,但身旁只有葉念愉的石像。
是非醒了,掙扎著爬到斬月腳下。
他差點死在葉忘行手裡,滿心滿眼都是恐懼。或許就是從這一天起,三聖之間,滋生了無法消弭的裂痕。
是非此人,朋友義氣高於一切。
他根本理解不了,葉忘行竟然因為怕他闖禍,就要眼睜睜地看他咽氣。他也不在乎斬月中沒中招、中了什麼招,斬月剛救了他,就還是他的大哥。
葉忘行盯著眼前兩人,終究什麼都沒說。
斬月亦不多言,沒人看得出他心中所想。對他而已,葉忘行變成了什麼?還是三聖中的義姐,或者害他渡劫慘敗的仇敵之女?
白骨頭顱上,那對躍動的雷火沒有任何情緒。斬月捎上是非,化作遁光,轉眼消失在天際。
葉忘行身子一晃,險些跪地。
幸好她還是撐住了,周圍只剩熟睡中的葉忘氏們,還有她的血親。
白翎在空中亂飛,不知回憶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他不關心後續如何了,他就想快點和太徵道君對話,追問渡劫替身的訊息。
不過他看見葉忘行走向葉忘止,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停在半空。
太徵作為心境之主,肯定在看著此時的情景。白翎忽然明白,心境即將結束——等太徵與最後的親人分別。
果不其然,裴響在此時脫離了葉忘止的身軀。他變成了和白翎一樣的存在,兩人終於能感受到對方,立即挨在一起。
世界開始變得昏暗。
白翎「咦」了一聲,道:「天黑了?」
裴響仍盯著他,待確認他渾身上下完好、並沒有哪裡變成了石頭,才說:「太徵道君醒了。」
許多人會從夢中哭著驚醒,因為那悲傷無法承受。天邊的景象一點點崩碎消融,朝著中間收縮。
下方的葉忘行尚不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呆站在原地,魂不守舍。直到有人呼喚她:「阿姐。」
女子稍微回神,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弟弟已經扶著愛人的石像,站在了崖邊。
葉忘止和葉念愉都變回了他們本人的模樣,此時瞧著,就是兩個少年。
葉忘止平靜得可怕,事實上,因為他一直由裴響扮演,白翎根本沒見到他崩潰的一面。
也可能在太徵的記憶里,當初無暇分心給弟弟,對他的痛苦並無印象,直到此時此刻,才看見他出奇的平靜。
葉忘行混沌的雙眼深處,微微閃動了一下。
她慢慢睜眼,伸手化出柳枝,卻因法力耗盡,剛長出的枝條迅速枯萎了。
葉忘止搖了搖頭,也對她抬手,掌心是一枚剖開的柳葉。這一刻,曾經的葉忘行,一名化神期修士,被境界遠低於她的人搜了魂。
世界徹底黑了下去。
直至最後,白翎都沒看見兩個少年的結局。但,縱使傻子也猜得到,一個人抱著一塊沉重的石頭走到懸崖邊上、下面是濤濤江河,之後會發生什麼。
葉忘止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用《片葉搜魂真跡》,讓姐姐忘記了他的離開。
視野在黑暗過後,重新亮起。
白翎和裴響恢復了實打實的身軀,他們手牽手飛在半空,飛在不盡細柳的長流中。
顯然,他們正處於太徵的心境深處——兩千餘載歲月,朝朝暮暮,點點滴滴,化成了萬千柳葉,而他們剛離開其中的一片。
那是最哀傷的一片,卻在片刻間離他們遠去,混入了龐雜的記憶碎片裡,再也分辨不出。
白翎忍不住回頭望,許久後,才轉向前方。兩人繞著無邊的巨樹,旋轉降落,追根溯源。
終於,他們落地了。柳樹的根須從虛空長出,前方不遠處,站著老人稍顯佝僂的背影。
她至今不曾解開弟弟的搜魂,每次都只能看見訣別前的最後一幕。
明明她的法力早恢復了,在搜魂一道唯其獨尊,卻不曾消去這抹烙印,權當親人僅存的遺物。
在太徵的斜上方,柳枝編成了一座鳥籠,裡面關著一隻鳥。
白翎稍作定睛,發現那隻鳥是縮小的鳳凰,絢麗的羽毛多為紫色,大概是顧憐。
顧憐靠在籠子上一動不動,對二人的到來沒有半點反應,可能是旁觀了斬月渡劫的全程。白翎環顧左右,沒找到尹真的身影。
不知那人怎麼樣了,或許因心境裡承受的痛苦太強,已經脫離。
太徵徐徐回身,有一點晶瑩從老人眼角閃逝,被她佯裝不經意地抬手,抹去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