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微微含笑,還是和以前一樣道:「你們兩個,都長大了很多啊。路途尚遠,我們邊走邊說?」
白翎點點頭,看著諸葛悟的魔紋感慨萬千。不過他忍住了,在久別重逢之際,決定重拾師弟的本分,學習一下裴響式的乖巧。
諸葛悟捏動法訣,指尖釋放的不再是清透靈力,而是暗色魔息。三人的腳底忽然塌陷,卻不曾跌落下去,磅礴黃沙載著他們潛行,轉眼來到了地深處。
白翎記得,魔域廣闊而缺乏生機,一望無際的荒原鋪滿魔物的血泥,少數聚落要麼在天上,要麼在地下,還可能在水裡。
他們百年前去了天上的黑市,這次看諸葛悟引路,仿佛要帶他們往下面走。
三人置身於地下河畔,才知他們以前見到的地表,或許只是一層幌子,現在才來到真正的魔域——
偌大的地下溶洞水聲湍湍,肉眼可見的分流就有七八支,在千瘡百孔的石窟間奔走。
此地的河水並非尋常顏色,和他們曾見過的大姑河一樣,是深重的血紅。微微的腥氣刺激鼻端,白翎嗅了嗅,知道這河水就算不是血,也乾淨不到哪裡去。濃郁的魔氣形成一層血霧,籠罩著古艷的長河。
白翎知道裴響對氣味敏感,側目一瞥,果然見師弟已經皺起了眉。
諸葛悟亦關切道:「感覺如何?初來時難以適應,須時刻調動周身靈力。你們先自行調整,免得日後對敵靈脈滯澀,無法及時發招。若生出了什麼異狀,再告訴我。」
熟悉的諄諄教誨,親切而不失嚴謹。白翎見裴響一垂首道:「是,諸葛師兄。」
他也有樣學樣地點頭,煞有介事道:「是,師兄!」
裴響:「……」
諸葛悟:「……」
兩人都看著他,一個困惑,一個意外,白翎說:「這是什麼反應!我表現得不好嗎?」
「太好了阿翎,好到我以為你被小裴奪舍了。幸虧小裴如假包換地在這裡,我才放心。」
諸葛悟點到為止,沒再說了。顯然他還想跟師弟們談笑,可是太久沒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句無意的話戳中他人傷疤。
裴響則保持著沉默。
白翎收斂,諸葛悟克制,而他選擇了隱藏。
三人又陷入了安靜,白翎道:「不是邊走邊說嘛?」
諸葛悟苦笑:「坐下來再說吧。」
「這地方能坐?」白翎下意識反問,問完才意識到,這語氣太不客氣。
諸葛悟卻自然而然地說:「你們待會兒便曉得了。」
其實他們在銀鈴里,已經對話了三個月。彼此的近況一清二楚,可是真到了面對面的時候,才能發現很多聲音傳遞不了的變化。
偏偏是這點細枝末節,成了橫亘在當中的隔膜。白翎明知其存在,卻想不出破冰的辦法,只得是心底嘆氣,尋思在修真界還體會到了「網友見面」的尷尬,真是造化弄人。
裴響忽然悄悄地碰他手臂,白翎回神,聽見諸葛悟亦道:「來了。」
森森的鬼火在血霧裡飄搖,倏地閃動,似碰到了什麼。一艘古老華麗的航船出現在紅河上,像修真界早幾百年流行的畫舫,在人界被遺忘久矣,卻在不見天日的魔域仍盛行著。
航船速度極快,轉眼來到近前。原來是一艘五層高的巨船,張燈結彩,鼓樂聲聲。
滿船的燭火點亮了周遭水面,將許多藏在水下的東西驚得四散。火熱的氛圍像清油般流溢而出,迅速往四周鋪陳渲染。
透過從船頂垂下的長絛,白翎依稀瞧見,船艙的一層大廳里酒池肉林,衣香鬢影。
魔族舞姬側戴著狸貓面具,滿身寶石琳琅,紅唇、紅髮、紅裙,數不清哪一抹最紅。樂師們傾情演奏,身軀和手指都像水草搖擺,琴聲、曲聲、笑聲,聽不清哪一片更盛。
畫舫靠岸,搭板落地,到站的魔修下船。
他們的頭髮和眼睛五顏六色,身上遍布魔紋,或左擁右抱言笑晏晏,或一路撞開別的乘客,引發謾罵。
諸葛悟往兩個師弟身上各彈了一指,道:「這樣便無妨了。」
白翎裴響對視一眼,發現對方都變成了在黑市時喬裝改扮的模樣。白翎本就偏淺的棕發成了雲霞似的淡粉,好在衣服沒給他變成異性款式;裴響則鬢生一縷霜發,與黑髮涇渭分明,但全都束在腦後,被他的銀紋朱緞扎著。
兩人想起之前那魔修說的「懸賞」,一個戴起了幕籬,一個拉高袍領,跟隨諸葛悟登上遊船。
門有門童,船也有檢票的小廝。
諸葛悟出示了一枚令牌,頭上長滿尖刺、原型疑似河豚的小廝立即蹦了起來,喊同僚過來頂班,親自帶三人登上頂層。
白翎好奇地問:「師兄買了『頭等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