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翎看見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每當在墓碑上認出熟人,都會安靜地站一會兒,垂眸看碑上的刻字——雖然已無暇也無力為死去的修士砌造仙像,所以白翎熟識之人的墳墓都混跡在眾多凡人的墳包中,但,他們還保留著為逝者刻字留言的舊俗。
從墳塋所處的位置,白翎可以大致推斷他們死去的時間。
諸葛悟、林暗、太徵、顧憐……或許是死去的凡人實在太多,夜裡鬼哭不絕,所以裴聲將仙人遺骨收殮於此,鎮一鎮綿長如雨的愁怨。
碑上的刻字署名越來越少,等到顧憐墳前時,僅剩裴響一人留書。
他的話很簡短,只有一句:「蓮台無妄火何故熄滅?」
而在顧憐的墓碑旁,立著一座無字的石碑。自翎明白,這是裴響立給自己的——空白的碑面,等著師兄醒來,去為他書寫。
師弟在師尊也倒下之後,便存有死志了麼?
短短十年,師友盡喪,愛人長眠。白翎撫摸著空白的墓碑,神思不屬,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人呼喊:
「師兄——白師兄!」
聽見「師兄」二字,白翎渾身一震。可是如血的殘陽下,幾道遁光穿雲而至,並不是他為之心絞的人。
遁光們落在地上。人影變得清晰,為首的居然是田漪和徐景。
白翎總算是牽動了一下唇角,上前半步道:「你們……」
「我們聽說你醒了!白師兄,你感覺怎樣?」
田漪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徐景更是原地亂轉,把帶著的一幫小小輩攏到身前,往白翎跟前推:「叫師叔,這位是見星真人白師叔。你們十年前見過的!」
當初的小豆丁們已經齊齊長成了嫩瓜秧子,個個十多歲,一派少年意氣。他們年紀小,但白翎只一打眼,就知這群孩子是上過戰場的,每人的眉眼間都有所沉澱,全然不復只顧著吃喝玩樂的仙童模樣。
他們按照齒序,自報姓名,向白翎見禮。
白翎下意識往懷裡摸,又想拿幾封紅包出來,可是手伸進懷裡才想起,芥子袋等隨身物品都不見了。
徐景阻止了他:「白師兄,你醒了就是天大的喜事,還客氣幹什麼?你……你的臉色不行,你還好嗎?」
片刻後,白翎搖了搖頭。
他說:「阿響不好。」
沒人說話,皆知以前和現在發生了什麼。田漪和徐景想起大師姐,同時低一低頭,強捺悲傷。
可是白翎不哭不笑,怔怔地站在原地,更讓眾人憂心。
最後一點餘暉寂滅了,天地陷入黑暗。
白衣青年側目望向無字的墓碑,許久後,田漪忍不住吐露了實情:「白師兄,裴師弟讓我們一定看住你。萬一你在老祖飛升前醒了,絕不許你去追他。我們……人界已無力回天,你要節哀啊!陰陽契在你體內,你一定要沉住氣,那是最後的希望了!」
白翎卻輕輕地說:「節哀?我很難過嗎。」
「白師兄……」田漪道,「你哭了。」
白翎後知後覺地觸碰面頰,碰到了滿手淚水。
第186章 一百八十六、迎親
「嗤」的一聲,白翎點燃了屋裡的燭火。
須臾過後,他發現燭台里只有小半截蠟燭頭,想來此物也是緊缺的物資。
白翎又將燭火揮滅了。
月光滲進窗戶,為一切陳設蓋上白紗。這間屋子裡裝的,是留給白翎的遺物。
遺物不多,幾封信,還有幾件東西。
東西一覽無餘,鏽跡斑斑的銀鈴,半塊殘損的披帛,數把無主的斷劍。白翎一件件看過去,便知是誰留的。
他拿起了信件,一封封拆開。在南方,紙張放著個把月,便會泛黃,之後生出細細的霉點,逐漸長滿紙頁。
即便裴聲命人好生收起了這些信,信紙上仍洇開了連片的霉斑,像是青綠的顏料不慎滴落,染透了一列列風格迥異的筆跡。
白翎一張張往下讀,房間裡安靜異常,除了紙頁翻動的細響,沒有其他聲音。他忽然有些恍惚,感覺回到了上次醒來的時候。
在他的仙像基座上,也刻著親朋好友的留言。為什麼那次睡了百年,醒來後大家都在,這次才十年而已,醒來就剩下他一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