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濯,你在城東那家附小念書嗎?家住哪裡,遠不遠,晚上回去方不方便……行……等司梵爸爸回來我讓他送你……不許和阿姨客套!」
也許是盛夏的風太燥熱,游司梵看著這些久遠往事,掌心竟也滲出細密的汗。
樓道狹窄悶熱,他的呼吸摻雜洗衣粉味,飯菜香,以及揮之不去的青苔腥味。
筒子樓朝向不佳,陰暗處向來長有很多不起眼的植物,但游司梵嗅著以前刻骨銘心的熟悉味道,心跳竟漸漸變快。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膩泛起,曖昧地交融於這些尋常的煙火氣息。
而游司梵毫無察覺。
去吃頓飯吧,吃頓媽媽做的飯就好了。他模糊地想,邁步往那扇意味著「家」的門走去。
黑暗之外,光亮的半徑近在咫尺,游蘭帶笑的聲音清脆利落。
「既然順路,以後就拜託小濯和司梵一起放學啦,有小濯你陪著這孩子,我安心多了……小濯也愛吃蘿蔔燉牛腩?那可太巧了,我下班剛去菜場稱的新鮮牛腩,喏,就在灶上燉著……司梵你餓了?那快進屋吧……」
游司梵有些著急,加快腳步。
但游蘭沒有等他。
「……記得洗手,準備開飯了。」待兩個孩子入內,游蘭搭著門把手,將將闔上門。
她對半米開外的游司梵視若無睹,視線掃過無措的少年,如同無視一團透明空氣。
仿佛他並非她誕下的孩子,只是無足掛齒的陌路人。
「媽媽?」
可是媽媽,我還沒回家啊?
游司梵不可置信,忍耐著甜膩和燥熱上前,想跟著進門,卻被粘稠至極的黑暗和游蘭一起絆住腳步,硬生生在燈光外進退不得。
「不行哦,司梵。」
游蘭的笑容從未改變,十年前的她溫婉動人,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像在看他,但眼中分明沒有游司梵的身影,她一如既往地注視光亮以外的黑夜,對空無一物的虛妄道別,「回去吧,司梵。」
「回去吧。」
莫名的悸動和燥熱席捲而來,它像風暴一樣捲走筒子樓里的游司梵,呼嘯,涌動,絕對的震撼與顛覆。
游司梵仿佛成為洪流中一粒伶仃的莓果,看著自己的身影越飄越遠,抓不住後退的時間,也抓不住燥熱的現在。
嗅覺,味道,色彩,所有的一切都在像紙片一樣褪去。
高樓拔地而起,行人來去匆匆,在記憶的吉光片羽里,游司梵看見少年們笑著拉鉤約定以後一起放學,他們交談,玩耍,分享書籍,彼此的距離越走越近。
但記憶戛然而止,燦爛而刺眼的笑容定格於半年後的某個瞬間。
那天下午,9歲的小游司梵等了很久很久,夕陽墜下天際,弦月升上雲端,游司梵在快速褪色的記憶中看見曾經的自己摸摸肚子,委屈擦去眼角的淚。
面容模糊的「小濯」不告而別,消失在紛繁複雜的茫茫記憶。
那麼多的畫面,那麼多的笑臉,那麼多相似又不同的言語都在瘋狂遠去,它們離開游司梵的腦海,後退,後退,再後退,直至剩下抽象似的線條畫面。
游司梵停在一片空白的白茫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