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長輩排列組合地發生矛盾,儘管他們爭吵時總會控制音量,避免打擾他,人與人爭吵過後的那種氣氛,瀰漫在空氣中的冷戰因子,對何相安而言,依舊是無孔不入的程度。因此,他主動申請每天出門給母親送飯,何家到鎮醫院,再從鎮醫院回家,來回最多半小時,就為這半小時,何相安每天樂此不疲。
腳下單車是從市裡帶來的,爸媽送他的小學畢業禮物。何相安學會騎單車是小學五年級,爸爸在小區教他,一直穩穩托著車后座,好讓他學會控制車頭和車身。那時候,源於本能的害怕,他不讓爸爸鬆手。直到一次,單車騎出去很遠,轉了彎,看到爸爸站在原地,才驚覺爸爸早就放了手,那一刻,何相安很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竟就這樣學會了騎車。那天,爸爸對他說:「記住這個感覺,掌控自己的感覺。車是工具,控制好車頭,方向你自己選,你就能獲得自由。」
不知不覺騎到小河,照舊碰上紅得耀眼的晚霞,太陽眼看就要降到地表之下,還在持續散發著熾烈的高溫,使人大腦缺氧,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何相安很想儘快回家吹冷氣,順便做套題,但一想到回去要面對奶奶,被旁敲側擊地詢問母親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麼,而後,為爭取公平,奶奶勢必也要說個她的版本,再接著拋出終極問題,萬一爸媽離婚,願不願意跟爺爺奶奶過——
河邊又蹲著一個人。
何相安左腳落在路邊雜草上,一團紮實的草垛,像河邊的腦袋。他格外愛惜這輛單車,於是避開草垛停車,適時假咳了兩聲。
那人回頭,膝蓋上的雙手不知為何突然握成兩隻拳頭,更像護食的松鼠。「你在這看什麼?」何相安問。
「你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嗎?」松鼠問。
「你問認真的?」
松鼠點點頭,「百分之百認真。」
何相安沉默,陷入一種稱不上思考的思考狀態里。
過高的溫度仿佛凝結了周遭空氣,羅澤雨一開始被何相安看得有點緊張,他長得好看,在學校是公認的。自從他轉來礫山中學,羅澤雨總是在各種榮譽加身的場合見到他,被老師、校領導領著,鄭重其事地介紹。課餘、飯間,有他現身的地方,總會引起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議論。眼下,她也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卻覺得他的樣子被熱氣蒸糊了,朦朦朧朧的一個人,還不如在學校看得清楚。
一段時間後,何相安道:「我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然後呢?」
羅澤雨左手拍了拍身邊的草地,招呼他過來。
何相安猶豫片刻,最終朝她走去。
兩人一起蹲在河邊,看霞光在河面靜靜流淌。
落日餘威尚在,天氣很熱,一絲風也沒有,河水似乎在升溫,何相安敏銳察覺到這點,道:「水在散熱。」
「你發現了?」羅澤雨立刻道,「不覺得奇怪嗎?」
何相安想了想,「怪。」
「這一段水潭是整條河最深的地帶,正常情況下,水越深,溫度越低,怎麼反而會發熱呢?」羅澤雨道。
何相安聞言起身,以最深的水域為中點,慢步觀察了一圈。五分鐘後,他回到中點,道:「這裡確實最熱。」
「是吧?」羅澤雨語調拔高,顯見興奮起來。「河底肯定有什麼東西。」
何相安轉頭,一大片火辣辣的晚霞鋪在天邊,給松鼠鑲上了金光。「你叫什麼?」
「羅澤雨。」
「你也升高二?」
羅澤雨點頭,「昨天告訴過你了,我五班。」
順著她的視線,何相安看回眼前的河面,霞光正在褪色。「你在這找外星人?」話問出口,何相安自覺有些丟臉,都怪氣溫太高,他不能三思而後言。
「嗯。本來要是你說你不相信外星人,我就不告訴你這條河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