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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嫁入我馮家八年,少杉多有不周,委屈夫人了。」

說這話時,馮少杉臉上帶笑。

意思她懂,他非但沒委屈過她,還總是變著法子哄她開心,對一個無法延續子嗣的女人來說,何德何能享受這樣的待遇。

「你若實在想離這個婚,就請你父親來跟我提吧。當年,也是他答應把你嫁給我的。」

少杉拂袖而去。

少了一人,書房裡空蕩蕩的,比方才更安靜了,空氣卻不復鬆軟,洛箏再次感到窒息般的難受。她把久藏心底的要求提了出來,從此,她能倚靠的便只有自己了。

她拾起少杉擲在宣紙上的筆,在筆池內洗淨,收好,又將桌子整理乾淨,這些都是她從前做慣了的——除了洛箏,馮少杉不准其他人動他的書桌。

心靜了,呼吸也就順暢了。回想剛剛的對話,洛箏並未覺得懊悔。在漸暗的暮色,她緩緩走出書房。

夜裡,洛箏正收拾行李,門吱呀一聲推開,鳳芝走進來,滿臉不安。

「二少奶奶,您這是......」

「我明天就走。」洛箏坦然相告,「以後少杉就拜託你照顧了。」

鳳芝眼裡閃過惶恐,「少奶奶別這麼說,鳳芝沒讀過書,很多事都不明白……如果是鳳芝做錯了什麼,少奶奶儘管教訓。」

「和你沒關係。」洛箏說著,自己不覺也笑了笑,「離婚的事,我早有打算。」

「少奶奶......」

「我還有東西要寫,你回房吧,回去晚了,阿聲會找你。」

她的冷淡令鳳芝無所適從,走時,洛箏似乎看到她眼裡含著淚光,不清楚這是否出於真心。她對鳳芝的態度總是矛盾的,一方面忍不住揣摩,一方面又拒絕多想任何與「他們」有關的事。

一夜難眠,輾轉至天亮,洛箏早早起床洗漱。

昨天還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過了一夜就變臉,陰沉沉的天空隨時像要下雨。

湘琴偷偷往洛箏的箱篋里添了把傘,又過來給她梳妝。

「不用盤了,就梳最簡單的樣式。」往後這些裝扮的事洛箏得自己操心了,越簡單越好。

湘琴心裡難受,卻不知該說什麼,她是陪嫁丫頭,與洛箏相伴十多年,對這位洛家六小姐的性子早已摸透,拿定了主意誰勸都沒用。湘琴本想跟洛箏一塊兒走,「你一個人怎麼行呢?總要有人服侍。」

洛箏沒答應,往後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很難說,她一個人怎麼都行,況且湘琴快三十了,還沒找婆家,洛箏一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她給湘琴留了一筆錢,作為以後的謀生資本。

「你也可以繼續留在馮家,少杉的為人你放心,即便我走了也不至會虧待你。」

收拾妥了,洛箏拎上箱子,湘琴默默跟在她身後,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

吳梅庵匆匆趕至書房報告馮少杉,洛箏要走了。

馮少杉翩然立於窗前,卻無任何表示。

「就這麼讓少奶奶走了嗎?她沒經過什麼事,平時連門都很少出,猛然間出去,這外頭又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可就……我去把她追回來?」

吳梅庵是馮家多年的管家,里里外外的得力幫手,馮少杉拿不定主意時喜歡找他商量,一個亦師亦友的人物,他也把馮家的事當自己的事操心,心知洛箏離開,馮少杉是不情願的。

「讓她走吧。」馮少杉輕聲道,「她在家裡悶太久了,出去散散心未嘗不是好事。」

吳梅庵愣了一愣,「可老太太那兒怎麼交待?」

「我會向母親解釋。」

「……唉。」

終於跨出了那道具有象徵意義的大門,洛箏回望,湘琴在門內憂愁地看著自己。她朝湘琴嫣然一笑,揮揮手,轉過身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如果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味,洛箏想,她的故事一定是杏仁味的,清香中含著深深的苦澀,與這漸濃的秋意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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